震撼彈測試的餘音好像還在耳邊回響，晚餐桌上的氣氛卻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監控屏幕上，那幾個暗綠色的熱源信號在鬆林邊緣遊移不定，像鬼火一樣，時刻提醒着衆人，安全屋的牆壁並非堅不可摧。
張昊吃得飛快，罐頭粥幾乎是囫圇吞下，然後重重放下勺子，金屬碰撞陶瓷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刺耳。他推開椅子站起來，背對着衆人走到窗邊，看向外面沉沉的夜色，肩膀繃得筆直，透着一股按捺不住的煩躁。
王旭小心翼翼地收拾着碗碟，動作輕得怕驚動誰。李靜在一旁幫忙，時不時抬頭看一眼張昊的背影，眼神裏滿是不安。陳宇坐在控制台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手指在本子上飛快記錄，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斷斷續續。林薇擦拭消防斧的動作緩慢而專注，斧刃在燈光下泛着冷光，她的目光偶爾掃過爭吵邊緣的兩人，卻沒說一句話。
陸澤安慢慢吃着最後一口壓縮餅幹，嘴裏幹澀發苦。胃裏像有只手在攥着，空得發疼——上次正經吃東西還是十六個小時前那半塊融化的巧克力。後背的傷口隱隱作痛，隨着情緒波動，疼得更厲害了。他知道，團隊內部的矛盾已經快要藏不住了。張昊的不滿不是一天兩天，今天擊退綠毛怪的方式，顯然讓他更加抵觸。
他站起身，走到控制台前，站在陳宇身後。屏幕上的綠點還在徘徊，沒有靠近的跡象，可這種“被窺視”的感覺，比直接遭遇攻擊更讓人難受。“它們在等天黑透，或者等我們鬆懈。”陸澤安說，聲音不高。
“那我們怎麼辦？”王旭湊過來，臉上帶着擔憂，“萬一它們今晚發動攻擊，我們的震撼彈夠嗎？”
“不夠。”陸澤安直言不諱，“但我們能利用它們的弱點。強光、巨響，還有陷阱。現在最缺的是情報——它們到底有多少？除了怕光怕響，還有什麼軟肋？和普通的‘東西’是什麼關系？”
“知道這些屁用沒有！”張昊猛地轉過身，聲音陡然提高，“就算摸清了又怎麼樣？明天來一群怎麼辦？啊？今天要不是陳宇運氣好看見，那東西摸到通風口我們都不知道！等它鑽進來，你那些破響炮來得及嗎？”
氣氛瞬間凝固。王旭和李靜停下了動作，不安地看着兩人。陳宇縮了縮脖子，把頭埋得更低。林薇擦拭斧刃的手頓了一下，目光落在張昊臉上，帶着一絲警告。
“所以我們需要更好的預警和觀察系統。”陸澤安沒有被他的情緒帶偏，語氣依舊平靜，卻帶着一種讓張昊更上火的冷靜，“這需要時間，需要方法。蠻幹只會暴露位置，把不確定的風險變成必死的絕境。”
“時間？我們最缺的就是時間！”張昊幾步走到餐桌旁，雙手撐在桌面上，身體前傾，盯着陸澤安，“外面一天一個樣！今天是會躲的綠毛怪，明天可能就是會飛的！等你想出方法，我們早他媽成了這些‘東西’的點心！這裏物資是多，但坐吃山空！我們得出去找更多資源，找更安全的地方，找其他活人！而不是像烏龜一樣縮在這裏，等着被摸上門！”
“出去？”陸澤安迎着他的目光，後背的傷口因爲情緒激動而抽痛，冷汗順着脊椎往下滑，“去哪裏？怎麼去？你知道哪裏安全？知道哪裏沒有‘清潔隊’那樣的劫匪？知道哪裏能找到可信的活人？父親的信裏寫得很清楚，外面很亂，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我們現在有傷，有據點，有補給，最理智的做法是利用這段時間恢復、觀察、加固，等有足夠的力量和情報，再出去探索。你現在沖出去，和送死有什麼區別？”
這句話戳中了張昊的痛處。他臉色漲紅，胸膛劇烈起伏，卻說不出反駁的話。獨自離開？在見識了外面的殘酷後，這個選項和自殺沒什麼兩樣。
王旭怯怯地開口，試圖打圓場：“張昊，陸澤安說得也有道理，我們傷還沒好，外面情況不明……震撼彈今天不是起作用了嗎？說明這些東西是有用的。”
“有用？”張昊像是找到了發泄口，轉向王旭，“幾個破響炮能頂什麼用？那東西今天跑了，明天帶十個八個來，你這響炮能炸死幾個？王旭，你是學物理的，怎麼也跟着他異想天開？我們需要的是實打實的武器！是能殺人的家夥！是車！是汽油！是能隨時跑路的力量！不是這些花裏胡哨的玩意兒！”
李靜拉了拉王旭的袖子，示意他別再說了。她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是火上澆油。
陸澤安看着情緒失控的張昊，心裏清楚，爭論已經沒有意義。矛盾的核心不是要不要出去，而是生存理念的根本分歧——是穩扎穩打，還是孤注一擲。在巨大的壓力下，這種分歧被無限放大，甚至摻雜了對領導權的隱性挑戰。
他沉默了幾秒，然後開口，聲音不大，卻帶着一種斬斷一切的決斷：“張昊，你覺得我的做法是龜縮，是空想。你想主動出擊，獲取更多資源。好，我們不吵。”
他走到白板前，拿起筆。“現在的情況很明確：外部有綠毛怪群體活動，有人類掠奪者，還有普通‘東西’；內部有傷員，資源有限但能支撐一段時間。”
他在白板一側寫下“外部威脅”和“內部狀態”，然後在另一側寫下“激進方案”：“主動清理周邊威脅，外出搜尋物資，尋找其他幸存者或據點。風險：引發大規模沖突，暴露位置，消耗體力和資源，情報不明可能團滅。收益：可能獲得更多資源，擴大安全範圍，找到盟友。”
接着，他寫下“穩健方案”：“鞏固據點，治療傷員，研究威脅弱點，制造防御工具，收集情報。風險：可能錯失先機，威脅可能增長。收益：團隊恢復戰鬥力，據點防御增強，決策更有依據。”
“這兩個方案沒有絕對的對錯，只有不同的風險選擇。”陸澤安放下筆，轉身看向所有人，“但我們是一個團隊，必須有統一的行動方向。爭吵消耗精力，制造分裂，這本身就是最大的風險。”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張昊身上：“我不會強迫你接受我的方案，也不會讓團隊在兩種思路下分裂行動——那等於自殺。”
張昊陰沉着臉：“你想怎麼樣？”
“兩個選擇。”陸澤安豎起兩根手指，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第一，你接受以穩固據點爲首要任務，服從整體安排。作爲交換，後續制定外出探索計劃時，你的意見優先，且由你主導執行。”
“第二，”他頓了頓，目光沒有絲毫波動，“如果你堅信自己的方案是唯一生路，無法妥協。那麼，你可以帶走屬於你的那份物資，離開這裏，按你的方式求生。”
空氣瞬間凝固。
離開？在這個世道裏，離開有堅固牆壁、充足物資的安全屋，獨自一人面對外面的怪物和劫匪？王旭和李靜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陳宇驚恐地抬起頭，林薇握緊了斧柄，指節泛白。
張昊的瞳孔收縮，臉上閃過憤怒、難以置信，還有一絲被逼到絕境的恐慌。他沒想到陸澤安會如此直接，如此冷酷地給出“離開”這個選項。“你……你這是趕我走？”他的聲音因爲憤怒而顫抖。
“是給你選擇。”陸澤安糾正，“理念無法調和，強行綁在一起，下次遇到危險，猶豫和分歧會害死所有人。分開，至少各自有機會按自己的方式活下去。”
他指了指儲藏室：“食物、水、基礎藥品，按六份均分，你可以帶走一份。車庫裏的貨車，油不多了，但你可以開走。武器除了必要的防身，也可以帶走一些。這是基於我們共患難的公平。”
“密碼呢？！那些化學品！那些設備！”張昊吼道，“你就讓我空手走？！”
“那些是我父親留下的遺產，也是我個人知識的延伸。”陸澤安的聲音沒有絲毫波瀾，“離開團隊，就意味着放棄共享這些資源。就像離開公司不能帶走核心技術一樣，生存的知識和特定物資，在這裏是和團隊綁定的。”
殘酷，卻邏輯嚴密。張昊的臉由紅轉青，他環顧四周，王旭躲開了他的目光，李靜緊緊抓着王旭的胳膊，陳宇咬着嘴唇，林薇的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死水，沒有絲毫挽留的意思。
他被孤立了。在陸澤安構建的生存邏輯面前，他的憤怒和不滿顯得蒼白無力。
“好……很好……”張昊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胸膛劇烈起伏，“陸澤安，你夠狠。”他猛地轉身，走向自己的臨時地鋪，胡亂地收拾起個人物品——其實也沒什麼可收拾的，只有幾件換洗衣物和一把隨身攜帶的匕首。
“張昊……”王旭忍不住叫了一聲，聲音裏帶着難過和不知所措。
張昊的動作停了一下，沒有回頭，只是更用力地把東西塞進背包，拉鏈拉得飛快，發出刺耳的聲響。
陸澤安沒有再說話。他走回控制台，盯着監控屏幕。鬆林邊緣的那些綠點，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夜色濃重，萬籟俱寂，仿佛剛才的激烈爭吵只是一場幻聽。
但他知道，裂隙已經產生。是愈合，還是徹底斷裂，就看接下來的幾分鍾了。
他需要一個高效、統一的團隊。爲此，他不惜扮演冷酷的角色。父親的囑托是“活下去”，爲了這個目標，有些決定必須做，哪怕會被人當成混蛋。
後背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像在提醒他，生存從來都不是容易的事。無論是面對外面的怪物，還是團隊內部的裂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