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秒，又或許只是一個心跳的間隙。
空氣中彌漫的甜膩腐臭，與那怪物喉嚨裏發出的“嗬嗬”聲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恐怖和弦。手電光束下，那扭曲軀體上板結的污漬和破損的制服碎片，在灰塵中顯得格外刺眼。
林晚的瞳孔在頭盔下微微收縮。那制服的樣式……雖然破爛污損，但殘留的肩章輪廓和口袋設計，她曾在基地早期的歷史影像資料裏見過模糊的一瞥。那是“方舟計劃”更早的前身，某個絕密科研單位二十多年前的制式服裝！
這東西……曾經是“他們”的人？！
沒等這個念頭完全清晰，對面的怪物動了。
它看似笨拙扭曲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速度！沒有預兆，沒有嘶吼，只是那條異常粗大、末端骨刃化的手臂猛地一揮，整個身體便像被彈簧彈射般，朝着距離最近的陳鋒撲去！動作迅猛、直接，帶着純粹的捕食者般的殺意。
“開火！”陳鋒的吼聲與槍聲幾乎同時炸響。
“砰！砰！砰！”
訓練彈（雖然是特制的、具有一定沖擊力的模擬彈）打在怪物青灰色的角質皮膚上，發出沉悶的噗噗聲，竟然只留下淺淺的白痕，就被彈開或嵌在表層！子彈的沖擊力讓它前沖的勢頭微微一滯，但根本沒能造成實質性傷害！
“沒用！皮膚太硬了！”秦雨急促的聲音響起，她側身移動，試圖尋找射擊角度。
怪物被子彈擊中，似乎被徹底激怒，它放棄了陳鋒，骨刃手臂在空中劃出一道淒厲的弧線，橫掃向側翼的秦雨！速度太快！
秦雨反應極快，一個矮身後仰，骨刃帶着腥風擦着她的戰術頭盔上方掠過，砍在旁邊的金屬控制櫃上，竟發出“鏘”的一聲金屬交鳴，厚重的櫃體被劈開一道深深的裂口！
碎片飛濺！
“分散！保持移動！瞄準關節和眼睛！”陳鋒一邊射擊掩護秦雨後撤，一邊大吼。他看出這怪物力量大、防御高，但行動似乎並不十分協調，轉向略顯僵硬。
林晚沒有盲目射擊。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前世的經驗在危急時刻開始自動浮現。這種高防御、力量型的畸變體（或類似存在），通常有弱點：關節連接處、口腔、或者……能量核心？她快速掃視怪物全身，目光最終落在它低垂的頭顱和那不斷開合的、流淌着渾濁液體的口腔上。
“張明遠！周毅！聽到嗎？我們遭遇不明生物實體！防御極高！請求支援！垂直井道是否安全？！”陳鋒在通訊頻道裏急呼。
“聽……聽到了！信號幹擾太強！垂直井道……剛剛有碎石掉落，回音很大，不確定是否安全！”張明遠的聲音斷斷續續，充滿恐慌。
“周毅已離開洞穴，向你們入口處運動！預計三分鍾後抵達入口上方！”周毅的聲音插入，依舊沉穩，但語速快了不少。
三分鍾！太久了！
“不能指望垂直撤離！管道被它堵死了！尋找其他出路！”秦雨一個翻滾躲開怪物又一次撲擊，背靠在那扇標有“生物隔離區3”的破損金屬門邊，急促地說道。
出路？這個前廳除了他們進來的陡坡管道，似乎只有這扇通往“生物隔離區”的門，以及牆壁上幾個被封死的通風管道口。
怪物連續撲空，變得更加狂躁。它猛地用骨刃手臂錘擊地面，發出沉悶的巨響，震得灰塵簌簌落下。然後，它那深陷的眼窩似乎“看”向了林晚的方向，盡管沒有眼球，但林晚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冰冷的鎖定感。
它選擇了一個看似落單的目標。
“林晚！小心！”陳鋒調轉槍口，但怪物已經啓動，這次速度更快，幾乎是貼着地面竄來，骨刃直刺林晚腹部！
生死關頭，林晚沒有後退。後退只會失去重心。她猛地向側前方撲倒，同時左手從腿袋裏抽出了那罐差點被遺忘的防狼噴霧，看也不看，朝着怪物撲來的方向、大概是頭部的位置，再次狠狠按下！
嗤——！
刺鼻的霧狀液體再次噴涌，大部分糊在了怪物扭曲的臉上，尤其是那張開的、流淌黏液的口中！
“嘶——嘎！！！”
一聲非人的、混合着痛苦與暴怒的尖銳嘶鳴，猛地從怪物體內爆發出來！它前沖的動作瞬間變形，骨刃手臂胡亂揮舞，打碎了旁邊一堆早已腐朽的儀器外殼。它似乎對噴霧劑異常敏感，尤其是口腔和眼窩（盡管沒有眼睛）受到刺激後，出現了明顯的混亂和痛苦反應。
有效！但只能幹擾，無法致命！
“它怕刺激性氣體！攻擊嘴巴！”林晚翻滾起身，快速喊道。
陳鋒和秦雨立刻抓住了這個機會。秦雨從門邊閃出，手中多了一枚從裝備包裏拿出的、考核允許攜帶的震撼彈（非致命，但能產生強光和巨響）。“閉眼！捂耳！”
她拉開拉環，延時兩秒，朝着還在原地痛苦甩頭的怪物腳下滾去！
“轟——！”
劇烈的爆鳴和刺目的白光在封閉空間內炸開，即便提前防護，三人也感到耳膜轟鳴，眼前白茫茫一片。那怪物受到的沖擊顯然更大，嘶鳴聲變成了淒厲的哀嚎，身體踉蹌後退，骨刃手臂瘋狂地揮舞着，撞擊着牆壁和管道，發出更大的噪音。
“就是現在！門！”陳鋒強忍着不適，沖向了那扇半開的生物隔離門。他不知道門後是什麼，但留在這裏只有死路一條！
秦雨緊隨其後。林晚最後看了一眼那暫時失去方向、狂亂攻擊周圍的怪物，也咬牙沖向了那扇散發着不祥氣息的門。
門很重，鉸鏈鏽蝕，但在求生欲望下，三人合力，硬生生將半開的縫隙又擠大了一些，勉強夠人側身擠入。
就在林晚即將鑽入門內的瞬間，耳機裏傳來張明遠驚恐到變調的呼喊：“信號！很多！下面！你們下面！休眠信號在快速激活！不止一個！有東西上來了！從更深處！！快跑！！！”
更深處？上來了？
林晚的血液幾乎凍結。她最後瞥了一眼那昏暗狼藉的前廳，看到那怪物似乎開始從震撼彈的影響中恢復，動作雖然依舊狂躁，但已經隱隱轉向了他們所在的門口。
她不再猶豫，猛地擠進門內。陳鋒和秦雨立刻用身體頂住門，試圖將其關閉。但門軸變形嚴重，根本無法完全合攏，只能勉強掩上，留下一條幾指寬的縫隙。
門內，是另一片黑暗，手電光掃過，似乎是一條向下的斜坡走廊，更深處隱沒在陰影中。空氣更加渾濁，那股甜膩腐臭中，似乎還摻雜着某種……福爾馬林混合着有機質腐敗的詭異氣味。
“不能在這裏停留！那東西會撞門！”陳鋒喘息着，他的手臂在剛才頂門時被飛濺的金屬碎片劃開了一道口子，鮮血滲出。“往下走！找其他出口或可以固守的地方！”
“下面可能有更多那東西……”秦雨臉色也不好看，震撼彈的影響還未完全消退。
“留在門口，等它撞開，或者等下面那些‘激活’的東西上來，都是死路。”林晚的聲音有些沙啞，但異常冷靜，“往下走，至少我們還有主動權。張明遠，能給我們指引嗎？避開信號密集區！”
“我……我盡量！信號幹擾太強，定位很模糊！你們現在的位置……信號源在你們下方偏右，相對稀疏一些！但絕對不要往正下方核心區去！那裏的信號……強得不正常！”張明遠的聲音帶着哭腔，但還在努力分析。
“走右邊岔路！”陳鋒做出了決定。他簡單包扎了一下手臂，端起槍。“保持隊形，注意腳下和頭頂。我們的目標是生存和脫離，不是探索。”
三人再次組成了緊湊的隊形，沿着昏暗、布滿灰塵和不明污漬的斜坡走廊，小心翼翼地向深處走去。走廊兩側偶爾有緊閉的、標着編號的金屬門，有些門上有觀察窗，但玻璃早已破碎或模糊不清。手電光偶爾掃過，能看到門後一些傾倒的家具或設備的黑影，像是一個個沉默的墓室。
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灰塵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在死寂的走廊裏被無限放大。除了他們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只有遠處隱隱傳來的、來自前廳方向怪物撞擊門板的沉悶響聲，以及……更深、更下方，似乎隱約傳來的、某種粘稠液體滴落，或者……什麼東西在緩慢拖行的細微聲音。
張明遠每隔十幾秒就艱難地報告一次信號大致方位，引導他們避開最危險的區域。但信號的幹擾越來越強，他的聲音也時斷時續。
走了大約五分鍾，斜坡似乎到了盡頭，前方出現了一個相對寬敞的十字交叉口。正前方和左右都是類似的走廊，更加幽深黑暗。交叉口的中央，有一個幹涸的、不知用途的水池或設備基座。
“選哪邊？”秦雨低聲問。正前方信號反應較強，左側中等，右側相對較弱，但張明遠說右側的走廊似乎通往更復雜的管道區。
就在陳鋒權衡的瞬間——
“咔噠……咯啦……”
一陣清晰的、仿佛生鏽齒輪轉動又卡住的聲音，從他們左側的走廊深處傳來！
緊接着，是重物被拖動的聲音，以及……和之前那只怪物相似的、但更加低沉沙啞的“嗬……嗬……”聲，而且不止一個！
“左邊！不止一個！過來了！”秦雨的聲音繃緊。
“右邊！快！”陳鋒立刻下令，三人毫不猶豫地轉向右側走廊。
右側的走廊更加狹窄低矮，頂部布滿了縱橫交錯的管道，有些管道破損，滴落着散發着異味的黑色粘稠液體。地面也更加溼滑難行。他們幾乎是小跑着前進，手電光在狹窄的空間裏劇烈晃動。
跑了不到五十米，前方出現了岔路，一條繼續向前，另一條則是一個向下的、僅容一人通過的維修管道豎井，井口有鏽蝕的鐵梯。
“下面信號弱！”張明遠急促的聲音傳來，“但不確定通向哪裏！”
身後的拖行聲和嘶吼聲越來越近，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下井！”陳鋒咬牙道，“秦雨先下，林晚中間，我斷後！快！”
沒有時間猶豫。秦雨立刻抓住冰冷的鐵梯，迅速向下爬去。林晚緊隨其後。鐵梯鏽蝕得厲害，踩上去嘎吱作響，仿佛隨時會斷裂。下方漆黑一片，深不見底，只有秦雨的頭燈光芒在下方搖曳。
當林晚下降到大約五米深時，上方傳來陳鋒下降的聲音，以及他急促的警告：“它們到岔路口了！正在靠近井口！”
話音剛落，上方井口處，一張扭曲腐敗、雙目空洞的面孔猛地探了出來，“望”向下方！正是之前那種怪物！緊接着，第二張、第三張面孔也擠了過來，發出貪婪飢渴的嘶嘶聲。
它們沒有立刻下來，似乎對狹窄的豎井有所遲疑，但骨刃手臂開始瘋狂地敲擊井口邊緣，碎石和鏽渣簌簌落下。
“繼續下！別停！”陳鋒吼道。
三人加快速度，向下攀爬。豎井似乎很深，下降了大約十幾米，才到達底部。底部連接着一條更加粗大的、水平的主管道，直徑超過兩米，裏面充斥着濃烈的惡臭和潮溼的水汽，腳下是及踝深的、冰冷的污水，水流緩慢地向着一個方向流動。
“順着水流方向走！水流可能通往外部排水口或天然水道！”林晚喘着氣說道。這是野外生存的常識，也是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出路。
秦雨和陳鋒點頭，三人趟着冰冷的污水，沿着主管道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跋涉。污水渾濁，看不清水下有什麼，只能憑借感覺和手電光勉強辨認方向。
上方的敲擊聲和嘶吼聲漸漸遠去，但並未消失，那些怪物似乎並未放棄。
主管道並非筆直，蜿蜒曲折。走了大約十分鍾，前方出現了微弱的、不同於手電光的自然光線！還有隱隱的水流轟鳴聲！
“出口！”秦雨精神一振。
三人加快腳步，向着光亮處奔去。光線來自管道側上方一個巨大的破口，破口外是陡峭的山體岩壁和奔涌的溪流——正是他們之前發現入口的那條溪谷的下遊！暴雨導致溪水暴漲，沖擊並部分淹沒了這條廢棄的排水管道，也沖開了這個破口。
破口距離下方的激流約有四五米高，水流湍急，布滿岩石。
“跳下去！順流向下遊漂！注意避開岩石！”陳鋒當機立斷。留在管道裏，如果怪物追來，他們無路可逃。跳入激流雖然危險，但至少有生機。
秦雨第一個，看準下方一個相對深的水潭區域，縱身躍下，噗通一聲沒入水中，很快在幾米外冒頭，奮力向岸邊遊去。
林晚緊隨其後。冰冷的溪水瞬間包裹全身，沖力極大，她努力控制身體，避開水中嶙峋的石頭，向着秦雨的方向掙扎遊動。
陳鋒最後一個跳下。
三人先後爬上了溪流對岸布滿卵石的灘地，精疲力竭，渾身溼透，在冰冷的山風中劇烈顫抖。回頭望去，那個幽深的管道破口像一只沉默的眼睛，嵌在長滿苔蘚的岩壁上，裏面只有黑暗，看不到追兵是否出來。
暫時……安全了？
林晚癱坐在石頭上，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氣刺痛肺部。她看向陳鋒流血的手臂，看向秦雨蒼白的臉，再看向自己沾滿污水和灰塵的雙手。
耳機裏，傳來周毅急促的呼喚：“陳鋒！林晚！秦雨！聽到請回答！你們在哪裏？入口井道發生局部坍塌！我下不去！聽到請回答！”
還有張明遠帶着哭腔的、斷斷續續的聲音：“信號……好多信號……在你們跳下的方向下遊……也有零星分布……小心……考核指揮部……一直在呼叫你們……要求報告位置……”
考核指揮部……林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疲憊而冰冷的弧度。報告位置？告訴他們，他們剛剛從“方舟”自己遺棄的、活生生的恐怖實驗場裏逃出來嗎？
她抬起頭，望向陰雲未散的山巒，望向他們來時的方向。那個廢棄的入口，那些被遺忘在黑暗中的怪物，那段詭異的求救語音，還有趙峰……
這一切，絕對不是一次簡單的野外考核意外。
他們觸碰到了一根深埋在“方舟”光輝之下的、腐爛的神經。
而這根神經，似乎因爲他們的闖入，開始隱隱作痛，甚至……蘇醒。
（第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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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預告】
第十章：餘波與詰問
劫後餘生的第一小組與周毅、張明遠匯合，狼狽返回集結點B。考核被迫中止，所有小組被緊急召回。基地派出的處理小隊迅速封鎖了K7區域。返回基地的第一小組沒有迎來安慰，而是隔離審查和層層盤問。陸沉舟親自介入，他的問題尖銳而直接，尤其針對林晚的“特殊反應”和小組的“深入探索”決定。基地內部對此次事件的定性出現了分歧：意外？嚴重違規？還是觸及了不該觸及的禁忌？與此同時，林晚發現，自己在廢棄設施中沾染的某種“氣息”，似乎引起了系統微弱的異常反應，儲物空間裏的某件“舊物”也產生了共鳴。而關於趙峰的真實命運，以及那設施深處可能隱藏的真相，如同陰雲，沉沉地壓在了剛剛通過考核、卻毫無喜悅之情的預備役們心頭。風暴，或許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