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的風冰冷刺骨，帶着硝煙、焦糊和淡淡的血腥味。林晚趴在布滿塵垢的水泥邊緣，身體緊貼地面，像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小腿外側的傷口火辣辣地疼，子彈擦過留下的灼痕和腳手架鐵鏽的劃傷混在一起，血已經浸透了作戰褲的一角，凝結成暗紅色。她簡單撕下內襯布條勒緊傷口上方，動作熟稔而沉默。
下方廠區裏，那些黑甲的安全部隊成員如同獵犬般散開，搜索着每一寸陰影。手電光束交錯劃過廢墟，偶爾傳來短促的命令聲和翻動雜物的聲響。他們沒有發現屋頂上的林晚，但封鎖了廠區的主要出口。
不能久留。這裏太空曠，一旦天色更亮（如果血月之下的白天還會來的話），或者對方調來熱感設備，她將無所遁形。
芯片和箭頭在貼身的口袋裏持續傳來微弱但清晰的脈動，如同第二顆心髒在跳動。脈動的強度和方向並非一成不變，而是隨着她位置移動和朝向變化，產生着微妙的差異。當她的視線（或者說感知）無意中掃過城市中幾個火光特別熾烈、或者黑煙特別濃稠的區域時，脈動會明顯增強，仿佛在那些混亂的焦點之下，埋藏着與D-7節點同源的“東西”。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邊留意下方的動靜，一邊在腦海中繪制粗略的方位圖。芯片共鳴最強的幾個點……一個在市中心偏西，大約是市政廳或通訊中心方向；一個在東南方向，靠近河流和老工業區；還有一個……在正北，似乎是出城高速公路的樞紐附近。
這些地點，除了是混亂中心，還有什麼共同點？她回憶着D-7節點日志裏提到的“七個異常共鳴坐標”，以及“基石”作爲“回響放大器”的描述。難道這些爆發點，就是“基石”夢境（或者說“原型”信息特征）在城市中引發的“強共鳴區”？畸變體的出現概率、人類的瘋狂程度，是否也與這種共鳴強度有關？
一個大膽的猜想浮現：如果“浪潮”的本質是“原型”信息引發的全球性“逆潮”共振，那麼這些城市內的強共鳴點，就不僅僅是混亂的源頭，也可能是……某種尚未被完全激活的“次級錨點”？甚至可能是“方舟”或其他勢力試圖尋找或控制的關鍵？
這個念頭讓她不寒而栗。如果安全委員會不惜對自家行動隊動武也要奪取芯片，是否意味着他們也意識到了芯片（或箭頭）的價值——它們可能是尋找、定位甚至影響這些“錨點”的鑰匙？
她必須離開這裏，必須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仔細研究芯片裏的損壞數據，必須……想辦法聯系上陳鋒他們。備用方案C約定的次級匯合點有三個：城西廢棄的鐵路調度站、城南的老動物園觀景塔、以及……城北的淮山氣象站舊址。陳鋒當時吼出的指令是“備用方案C”，意味着各自前往任意一個匯合點，等待不超過二十四小時。
她現在的位於城東北的廢棄工廠。城西調度站最遠，要橫穿大半個混亂的市區，幾乎不可能。老動物園在東南方向，同樣需要穿越危險區域。氣象站在正北，相對最近，而且似乎……與芯片共鳴點之一的出城高速樞紐方向有所重疊？
沒有更好的選擇。她決定嚐試前往城北氣象站。至少，那個方向也是她推測的可能“錨點”區域，或許能在沿途發現更多線索。
下方，安全部隊的搜索似乎告一段落，開始收攏隊形，一部分人乘車離開，留下少數人可能駐守或繼續外圍搜索。機會來了。
林晚觀察着車間屋頂的結構。屋頂另一側，有一排鏽蝕的、通往下方內部的通風管道檢修口。她小心地移動過去，用匕首撬開其中一個柵欄，下面黑洞洞的，有冷風上涌。她將背包先扔下去，然後蜷縮身體，鑽了進去。
管道內壁滑膩，垂直下降幾米後拐入橫向管道。她憑借微光摸索前行，避開破損和積水的部位。管道最終通到一個滿是灰塵和廢棄零件的車間二樓走廊。這裏似乎曾是小零件的組裝車間，機器早已搬空，只剩一些鐵架和木箱。
她找到向下的樓梯，謹慎地潛行。一樓大門被從外面鎖死，但有扇窗戶玻璃破碎。她從窗口翻出，落在了工廠背街的一條小巷裏。
小巷堆滿垃圾，惡臭撲鼻。遠處主街方向傳來零星的槍聲和奔跑聲，但小巷裏暫時安靜。她迅速檢查了一下裝備：手槍子彈還剩兩個彈匣，匕首完好，背包裏還有少量高熱量食物、水、急救包和一個多功能工具鉗。通訊器依舊一片死寂。
她撕下一塊較幹淨的布，將小腿傷口再次包扎緊，然後從小巷另一端探出頭。外面是一條相對寬闊的輔路，幾輛撞毀或廢棄的汽車歪斜在路邊，路燈杆倒塌。路上沒有人影，只有遠處飄來的哭喊和火焰燃燒的噼啪聲。
根據記憶中的方向，她需要向北，穿過大約兩三個街區，然後進入一片老舊的居民區，再後面就是相對開闊的城郊結合部，氣象站就在那片區域的一座小山上。
她壓低身體，貼着牆根陰影快速移動，避開空曠地帶，隨時準備躲入路邊的店鋪門洞或汽車殘骸後。系統強化過的感官全力開啓，捕捉着風中傳來的每一個細微聲響。
第一個街區相對順利，只看到幾只漫無目的遊蕩的低階畸變體（行動遲緩，感知似乎也不靈敏），被她提前繞開。第二個街區開始出現更多人類活動的痕跡——破碎的櫥窗、被洗劫一空的便利店、牆壁上用噴漆或鮮血塗抹的瘋狂標語，還有幾具倒在血泊中的屍體，死狀各異。
就在她即將穿過第二個街區，準備拐入一條通往居民區的小路時，一陣壓抑的哭泣和爭吵聲從路邊一棟半塌的居民樓裏傳了出來。
“求求你們……放過孩子……食物都給你們……”一個女人的哀求聲，帶着絕望的哭腔。
“少廢話！誰知道你們還藏了什麼！這世道，誰有吃的誰就是爺！”一個粗嘎的男聲惡狠狠地吼道。
接着是拉扯和孩子的尖叫。
林晚的腳步頓了一下。她的理智在尖叫：不要管閒事，任務優先，自身難保。但身體卻仿佛被釘住。那孩子的哭聲，像一根細針，刺破了她用末世記憶和冰冷訓練包裹起來的外殼，觸及了深處某些柔軟的、她以爲早已死去的東西。
她貼在牆角，探頭迅速瞥了一眼。樓洞口，三個手持棍棒和簡陋刀具、面目猙獰的男人，正在推搡一個抱着小女孩的瘦弱女人。女人死死護着懷裏的孩子，背着一個癟癟的背包。旁邊地上還坐着一個瑟瑟發抖的老人。
暴徒。混亂中最先腐爛的那部分人性。
林晚的手指扣緊了冰冷的槍柄。她只有一個人，對方有三個，而且可能還有同夥在附近。開槍會暴露位置，引來更多麻煩，甚至可能把安全部隊招來。
可是……
就在一個暴徒不耐煩地舉起棍子要砸向女人時，林晚動了。
她沒有開槍。而是從藏身處猛地沖出，速度極快，如同捕食的獵豹，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已經沖到最近的那個暴徒身側，右手手槍的槍托狠狠砸在他的太陽穴上！同時左腿一個低掃，將旁邊另一個暴徒掃倒在地！
“操！什麼人？！”
第三個暴徒驚怒交加，揮刀砍來。林晚側身避開，順勢抓住他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擰，同時膝蓋猛頂他的腹部。暴徒慘叫着鬆開手，刀掉在地上。林晚補上一記肘擊，將他打暈。
整個過程不到十秒。三個暴徒倒地，兩個昏迷，一個捂着肚子蜷縮呻吟。
女人和孩子嚇呆了，連哭都忘了。
林晚迅速蹲下，檢查了一下暴徒身上，除了些零碎食物和小刀，沒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她看向那驚魂未定的女人：“能走嗎？這裏不安全。”
女人如夢初醒，連連點頭，抱起孩子，攙扶起老人。“謝……謝謝您……我們……我們去哪？”
林晚皺眉。她不可能帶着他們。但放任不管，他們很快又會被其他暴徒或怪物盯上。
她快速掃視周圍，指了指斜對面一棟看起來結構還算完整、底層窗戶有鐵柵欄的小超市：“去那裏，從後面窗戶進去，找地方藏好，鎖好門，別出聲，別生火。等天亮……如果還有天亮的話，再想辦法。”
她將自己背包裏僅剩的兩塊壓縮餅幹和半瓶水塞給女人。“省着點。活下去。”
女人眼淚涌了出來，還想說什麼，林晚已經揮手打斷：“快走！別回頭！”
看着那一家三口踉蹌着躲進小超市，林晚立刻轉身，朝着預定的方向繼續潛行。心髒還在因爲剛才的劇烈動作和緊張而狂跳，小腿的傷口也傳來刺痛。她知道自己冒了不必要的風險，但奇怪的，心中那塊冰冷的地方，似乎因爲剛才那微不足道的“幹預”，而鬆動了一絲。
或許，即使在這地獄般的世界裏，有些東西，仍然值得在力所能及時，伸手拉一把。這無關“方舟”的任務，僅僅關乎……她還作爲“人”而存在的那部分。
接下來的路程更加小心。她繞開了幾處有明顯打鬥或燃燒痕跡的區域，甚至目睹了遠處街頭一隊裝備雜亂但頗有章法的人（可能是自發組織的幸存者團體）與一小群畸變體的短暫交火。她沒有介入，悄然遠離。
穿過破敗的居民區，眼前豁然開朗，是一片城鄉結合部的開闊地，有菜地、廢棄的廠房和稀疏的樹林。遠處，一座覆蓋着稀疏植被的小山丘上，一座白色圓頂建築在血月下顯露出模糊的輪廓——淮山舊氣象站。
勝利在望。但芯片和箭頭的脈動在這裏達到了一個新的峰值，並非指向氣象站，而是指向氣象站側後方，那片更黑暗的、似乎是采石場或露天礦坑的區域。
那裏，可能就是芯片共鳴指向的城北“錨點”區域。
而氣象站，就在“錨點”邊緣。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匯合點選在這種地方，是巧合，還是陳鋒他們也被芯片的某種隱性指引影響了？或者……更糟？
她壓下疑慮，開始向小山丘靠近。山坡上的樹木和灌木提供了掩護。接近山頂時，她更加謹慎，幾乎是一寸寸地挪動，觀察着氣象站周圍的情況。
氣象站的白色圓頂建築有一半坍塌了，附屬的平房也破損嚴重。院子裏靜悄悄的，沒有燈光，沒有人影。約定的匯合標記——在門口石階上用特定方式擺放的三塊石頭——不在那裏。
陳鋒他們還沒到？還是來過又離開了？或者……根本沒來得及到達？
林晚沒有貿然進入建築。她在外圍潛伏觀察了將近二十分鍾，確認沒有埋伏或畸變體活動的跡象，才小心翼翼地靠近主建築。門虛掩着，裏面一片狼藉，儀器被砸毀，文件散落一地，有打鬥和血跡的痕跡，但都已陳舊，並非新近發生。
她快速搜索了一遍，沒有發現隊友留下的任何加密標記或信息。他們沒來。
一種沉重的孤獨感和不祥的預感攫住了她。陳鋒、秦雨、周毅……他們是否順利突圍？是否正在其他匯合點等待？還是已經遭遇不測？
她退到建築側面一個相對隱蔽的牆角，背靠冰冷的水泥牆坐下，疲憊和傷痛如潮水般襲來。她需要休息，哪怕只是幾分鍾。
掏出那枚依舊溫熱的芯片和冰冷的箭頭，放在手心。脈動感持續着，頑固地指向山下那片黑暗的礦坑區域。她嚐試集中精神，回憶在D-7節點密室下載的那12%損壞數據。數據是以她無法直接理解的加密格式存儲在芯片裏的，但或許……
她將芯片貼近自己的戰術終端（損壞但基礎硬件可能還能讀取特殊信號），嚐試手動觸發讀取程序。終端屏幕掙扎着亮起一下，閃過一堆亂碼，最後竟勉強顯示出一行扭曲的、斷斷續續的文字，像是從嚴重損壞文件中強行提取的片段：
【……坐標……疊加……共振峰……圖……不完整……】
【……錨點……並非……固定……隨‘回響’強度……漂移……】
【……檢測到……活性錨點……淮山……區域……能量讀數……異常……與……‘鑰匙’……共鳴……】
【警告：接近活性錨點……可能引發……不可預測……信息污染……或……吸引……‘清道夫’……】
活性錨點？鑰匙共鳴？清道夫？！
新的未知名詞帶來更深的寒意。
“信息污染”她大概能猜到，類似“基石”的夢境影響。但“清道夫”是什麼？畸變體的一種？還是別的什麼東西？
就在她試圖理解這些碎片信息時，一直沉寂的個人終端（非戰術終端，而是基地發放的那台），屏幕邊緣突然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不是通訊恢復的提示。而是一種極隱蔽的、仿佛被外力強行注入的、短促的數據包接收提示。屏幕自動亮起（亮度調到最低），顯示出一行沒有任何來源標識、直接出現在文本界面的加密信息。信息只有四個字，卻用了三重不同的、連張明遠都未必能輕易破解的動態密碼加密，但似乎與她終端的底層識別碼綁定，自動進行了解析：
【信標未死】
四個字，如同黑暗中劃過的冰冷閃電，瞬間擊中了林晚！
信標？是指他們部署的A、B、C點信標？還是指別的什麼？未死？是什麼意思？誰發的？怎麼發到她這個理論上已經與基地斷聯的終端上的？
是張明遠？他突破了監控？還是……陸沉舟？或者，是其他知曉她終端特殊編碼的、藏在“方舟”內部某個角落的“自己人”？
這個信息太過簡短，含義模糊，卻像一針強心劑，將她從瀕臨絕望的疲憊和孤獨中猛地拉了出來！
有人還在活動！有人知道她還“活着”！甚至可能……在試圖與她取得聯系！
“信標未死”……是否可以理解爲，希望未滅？任務尚未失敗？隊友可能還在某處堅持？
林晚緊緊攥住了終端，仿佛要抓住這黑暗中唯一的一絲微光。她看向山下那片被芯片強烈指示的、黑暗的礦坑區域。活性錨點……清道夫……
也許，那裏不僅僅有危險。也許，那裏也藏着線索，藏着“信標”之所以“未死”的原因，甚至藏着與其他“未死者”聯系的途徑！
孤獨的信標，在淪陷區的荒蕪山巔，接收到了來自不可知源頭的微弱信號。疲憊和傷痛依舊，但一種更加冷硬、更加執拗的決心，從她眼底升起。
她收起芯片、箭頭和終端，檢查了一下武器和傷口。休息時間結束。
無論前方是更深的黑暗，還是渺茫的希望，她都必須走下去。
爲了活着，爲了真相，也爲了那四個字背後可能代表的一切。
（第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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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預告】
第十九章：活性錨點
循着芯片的強烈共鳴與“信標未死”的微光指引，林晚孤身深入城北廢棄礦坑區域。這裏彌漫着比城區更濃鬱的、令人心智昏沉的扭曲力場，並遊蕩着一種不同於普通畸變體的、似乎對“鑰匙”共鳴有特殊感應的、被芯片數據稱爲“清道夫”的敏捷獵殺者。在礦坑深處一個隱蔽的舊時代防核掩體入口處，她發現了近期有人活動並試圖暴力開啓的痕跡。是陳鋒他們？是不明武裝？還是“方舟”安全委員會的追兵？而掩體內部傳來的、與芯片產生強烈共振的規律性低頻脈沖，以及終端上突然恢復的、來自張明遠的、經過高度壓縮和僞裝的斷斷續續信號碎片，都預示着這個“活性錨點”內部，可能存在着遠超D-7節點的、與“原型”直接相關的驚人秘密，或者……一個致命的陷阱。林晚必須決定，是獨自潛入，還是設法留下信息等待可能永遠等不到的隊友。礦坑的黑暗，如同巨獸的咽喉，靜待着她的選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