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坑像大地上一道潰爛的傷口。
血月的光芒在這裏似乎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扭曲、吸收，只留下更深邃的黑暗。林晚站在礦坑邊緣一處風化的岩石後，下方是巨大的、階梯狀下陷的采掘面，黑洞洞的礦井入口如同巨獸的咽喉，零星散布着鏽蝕的軌道車和傾倒的機械殘骸。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塵土味、金屬鏽蝕味，還有一種……低頻的、令人心煩意亂的嗡鳴，直接作用於顱骨內側，與芯片和箭頭的脈動隱隱對抗，讓她感到輕微的頭痛和惡心。
這就是“活性錨點”區域。與相對“沉寂”的D-7節點不同，這裏的環境似乎本身就充滿了不穩定的、具有壓迫感的能量場。數據碎片裏提到的“信息污染”，恐怕不僅僅是精神影響，可能還包括這種物理層面的環境畸變。
芯片和箭頭的共鳴指向礦坑底部偏西方向，那裏似乎有一個較大的洞口，旁邊堆着大量廢礦石，形成一片陰影。
林晚沒有立刻下去。她伏低身體，用夜視儀仔細掃描下方每一寸土地、每一處陰影。數據警告中提到“清道夫”，那可能是一種與普通畸變體不同的東西，專門被活性錨點吸引，或者……被“鑰匙”的共鳴吸引。
觀察了約十分鍾，她發現了異常。
在靠近目標洞口的一片碎石灘上，有幾個快速移動的、低矮的影子一閃而過，速度極快，動作詭異地協調，不像人類，也不像她見過的任何動物或畸變體。它們很快消失在礦石堆後，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清道夫”？
她更加謹慎，選擇了一條最隱蔽、布滿碎石和廢棄物的斜坡，手腳並用地向下攀爬。每一步都盡量輕，避開鬆動的石頭。那種低頻嗡鳴隨着深度增加而增強，頭痛也加劇了，她不得不分出部分精神力去抵抗這種不適。
下到礦坑中段，她找到一處半塌的工棚暫作隱蔽。從這裏可以更清楚地看到目標洞口。洞口高約三米，寬四五米，似乎是舊時的主運輸巷道入口。門口散落着一些新鮮的腳印和車轍印——有厚重的軍靴印，也有類似他們小隊作戰靴的印跡，還有……一種奇怪的、仿佛多足節肢動物留下的細碎痕跡。
不止一方勢力來過，而且時間很近。軍靴印可能屬於“方舟”安全委員會，作戰靴印會不會是陳鋒他們？那個多足痕跡……就是“清道夫”？
她正要繼續靠近，忽然，一陣極其微弱的、斷斷續續的電子音，夾雜在低頻嗡鳴中，傳入了她的耳朵。不是來自外界，而是來自她頭盔內置的、原本已經失效的通訊器背景噪音頻道！
“……滋……林……晚……能……聽到嗎……滋……”
是張明遠的聲音！極度微弱，嚴重失真，仿佛信號在泥沼中掙扎！
林晚渾身一震，立刻壓低聲音回應：“張明遠？我是林晚！你在哪裏？能聽到我嗎？”
沒有直接回答，只有斷斷續續、仿佛預錄好的、經過高度壓縮和加密的信息碎片，強行插入背景頻道，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
“滋……基地……內部……封鎖……陸指揮官……權限爭議……安全委員會……主導……你們被列爲……潛在失控單位……滋……”
“我……被監控……只能用……殘留的後門……短脈沖……發送……不穩定……”
“……信號……指向……礦坑……錨點……數據表明……高活性……可能有……‘原型’次級樣本……或……通訊殘留體……危險……但……可能是……機會……”
“……信標……未死……指的不是……設備……是……人……趙峰……信號特征……與錨點核心……存在……間歇性……同步……懷疑……他……或他的‘回響’……被困在……裏面……或與之……共生……”
“……小心……清道夫……它們是錨點自發產生的……免疫細胞……攻擊一切……攜帶非本區域信息特征的……闖入者……尤其是……‘鑰匙’持有者……”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無論林晚如何呼叫，再無回應。
但傳達的信息已經足夠震撼！
趙峰可能沒死，或者以某種“回響”的形式，與這個活性錨點的核心聯系在一起？“信標未死”指的是他？張明遠冒着巨大風險，拼死傳出了這個消息！
而“清道夫”是錨點的“免疫細胞”，專門攻擊像她這樣帶着“鑰匙”（芯片和箭頭）的闖入者！
這解釋了爲什麼芯片共鳴如此強烈，也解釋了下方可能存在的危險。
她看向那個幽深的洞口。裏面可能關着趙峰（或他的某種存在），可能藏着關於“原型”的直接線索，也可能是一個針對“鑰匙”持有者的致命陷阱。
去，還是不去？
想到陳鋒他們可能也循着線索來到了這裏，想到趙峰可能還在某種非生非死的狀態中掙扎，想到“方舟”內部的分裂和D-7日志中的指控……她沒有退路。
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思緒和身體的不適，林晚再次檢查了武器和裝備。手槍子彈不多，匕首在腰側。她從背包裏拿出最後兩枚非致命震撼彈，又將箭頭緊緊握在左手（它能預警，或許也能幹擾“清道夫”？），開始向洞口潛行。
接近洞口時，那種多足節肢的細碎聲音再次響起，從洞口兩側的陰影中！速度極快！
林晚瞬間向側面撲倒，同時回頭！
只見三個黑影從暗處竄出，撲向她剛才的位置！
在夜視儀的綠色視野中，她看清了“清道夫”的樣子：它們大小如大型犬，身體低矮，覆蓋着暗沉、光滑、仿佛幾丁質的外殼，四條細長而關節反曲的節肢支撐身體，行動時悄無聲息。頭部沒有明顯的眼睛，只有一個不斷開合、布滿細密利齒的圓形口器，口器上方有一個微微發光的、類似感應器的凸起。它們的動作迅捷、精準，帶着一種非生物的冷酷效率。
其中一只撲空，口器啃在碎石上，竟然咬下一塊石頭，嚼碎！另一只則凌空轉向，再次撲來！
林晚來不及起身，躺在地上舉槍射擊！
“砰！砰！”
子彈打在一只“清道夫”的外殼上，竟然發出金屬撞擊般的脆響，只留下淺淺的白痕！沖擊力讓它翻滾了一下，但立刻又調整過來！
防御極高！
另一只“清道夫”已經沖到近前，口器直噬她的小腿！
林晚猛地縮腿，右手匕首狠狠刺向它的口器側面！
“嗤！”
匕首刺入了相對柔軟的口器邊緣組織，暗綠色的粘稠液體濺出。那“清道夫”發出一聲尖銳的、高頻的嘶鳴，猛地後退。但另外兩只已經再次圍攏！
不能纏鬥！林晚趁機翻滾起身，不顧一切地沖向洞口！同時將一枚震撼彈向後拋出，延時極短！
“轟——！”
強光爆閃，巨響在礦坑中回蕩！三只“清道夫”被沖擊波及，動作頓時僵硬、混亂，發出痛苦的嘶鳴。
林晚頭也不回地沖進了黑暗的巷道。身後，嘶鳴聲和更多細碎的奔跑聲迅速匯聚，追了上來！她剛才的攻擊和震撼彈，可能引來了更多“清道夫”！
巷道內一片漆黑，只有夜視儀提供有限的視野。地面是積水的碎石和鏽蝕的鐵軌，牆壁是粗糙的岩石，布滿了冷凝水。她拼命奔跑，肺部火辣辣地疼，小腿傷口迸裂，鮮血滲出。芯片和箭頭的共鳴在這裏達到了頂點，幾乎在嗡嗡作響，指引着她向巷道深處某個方向。
身後的追兵聲音越來越近，那些節肢動物在岩石上奔跑的聲音密集得令人頭皮發麻。
轉過一個彎道，前方出現了一點微弱的光芒！不是自然光，而是一種慘白的、冰冷的燈光，從一扇半開的、厚重的金屬門內透出。那門嵌在岩壁裏，樣式古老而堅固，像是舊時代的防核掩體門。門上有暴力撬鑿的新鮮痕跡，門半開着，裏面傳來低沉的、規律的、如同巨大心髒跳動般的脈沖聲，與芯片的共振完全同步！
就是那裏！
林晚用盡最後力氣沖向那扇門。就在她即將沖入門內的瞬間，眼角餘光瞥見側後方岩壁上，一個模糊的、用匕首匆匆刻下的標記——那是哨兵小隊內部約定的 “危險，但已進入” 的標記！刻痕很新！
陳鋒他們有人進去了！還活着！
這個發現給了她最後的動力。她閃身沖進門內，反手用盡全身力氣去推那扇沉重的門。
門軸發出刺耳的嘎吱聲，緩緩移動。
門外，密密麻麻的、閃爍着感應器微光的“清道夫”已經沖到了幾米外，口器開合，嘶鳴陣陣。
“砰！”
金屬門終於被她合攏，門內的手動插銷落下。
幾乎同時，門外傳來密集的撞擊聲和令人牙酸的刮擦聲！但它們似乎無法突破這扇厚實的門。
暫時安全了。
林晚背靠着冰冷的金屬門，滑坐在地上，大口喘息，汗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門內的脈沖聲更加清晰，咚……咚……咚……仿佛敲打在靈魂上。
她抬起頭，打量門內的空間。
這裏是一個寬敞的前廳，同樣是粗糙的岩壁，但地面平整，有簡易的照明（慘白的LED燈帶）。前方還有一道門，緊緊關閉，脈沖聲就是從後面傳來的。前廳裏散落着一些陳舊的科學儀器外殼，還有幾個空的、印着“生物危害”標志的密封運輸箱。牆壁上有一些老舊的標識和電路圖，風格與D-7節點相似，但更顯先進和……緊急。
而最讓她瞳孔收縮的是，在前廳中央的地面上，丟着一件沾滿灰塵和污漬的作戰服外套——款式與他們哨兵小隊的完全一致，袖口有一個模糊的編號刺繡，勉強能認出是……07？
是周毅的外套？還是陳鋒的？他們在這裏發生了什麼？爲什麼把外套丟在這裏？
她掙扎着站起來，撿起外套。入手沉重，口袋裏空空如也，但內襯有一片深色的、尚未完全幹涸的血跡，還有幾道仿佛被利爪撕裂的破口。
不好的預感如同冰水蔓延。
她握緊手槍和箭頭，走向那扇緊閉的內門。門上沒有鎖孔，只有一個老式的視網膜和掌紋復合掃描儀，但屏幕已經碎裂，線路被扯斷，顯然被人暴力破壞了鎖芯。門縫裏，透出更加濃鬱的一種氣味——不是純粹的腐敗，而是一種冰冷的、帶着臭氧和某種奇異腥甜的味道。
脈沖聲，就從門後傳來。
她將耳朵貼在冰冷的金屬門上，隱約能聽到，除了那規律的脈沖，似乎還有……一種極其微弱、仿佛電子合成的、斷斷續續的人聲，在重復着什麼。
聲音很模糊，但林晚的聽覺在高度緊張和系統強化下，捕捉到了幾個斷續的音節：
“……爲……什麼……不……讓我……安息……”
“……原型……碎片……共鳴……”
“……方舟……鑰匙……錯誤……”
是趙峰的聲音嗎？還是別的什麼？
林晚的手按在門上，芯片在口袋裏劇烈脈動，箭頭尖端甚至微微發燙，指向門內。
裏面，就是活性錨點的核心。裏面，可能有隊友的蹤跡，可能有趙峰的真相，也可能有關於“原型”和“浪潮”起源的終極答案。
但同樣，裏面也可能有着無法想象的危險。
門外的“清道夫”仍在堅持不懈地撞擊着外門，發出沉悶的聲響。
她已無路可退。
林晚最後檢查了一下手槍，將最後一個彈匣換上。然後，她用盡全力，推開了那扇緊閉的、通往未知核心的內門。
（第十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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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預告】
第二十章：核心回響
防核掩體核心室內景象超乎想象。巨大的腔體中，並非冰冷儀器，而是一個由半透明生物基質和發光脈管組成的、如同活體心髒般搏動的詭異結構。脈沖正是源於此。陳鋒和秦雨被困其中，周毅下落不明。而在那“心髒”中央，被脈管纏繞、半融合的，正是趙峰——或者說，是他的軀體，以及一個不斷閃爍、與他面容重疊的扭曲光影。他時而低語，時而咆哮，意識似乎與錨點核心、與遙遠的“原型”碎片糾纏。林晚的闖入引發了核心的劇烈反應，趙峰的光影認出了她，發出痛苦的質問與警告。與此同時，安全委員會的特種小隊終於突破“清道夫”的阻礙，抵達門外。三方匯聚於這禁忌核心，爭奪、求生、真相揭露與最終抉擇，即將在這地心深處引爆。是摧毀核心終結痛苦，還是嚐試剝離拯救可能殘存的意識？而“鑰匙”與核心的最終接觸，將揭開“浪潮”爆發前，“方舟”最高層某個絕密決策的冰山一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