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援朝沒有說話,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塊塑料板,眼神裏閃爍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不是在驚嘆這塊板子有多神奇,而是在思考這背後所代表的意義。
如果陳屹說的是對的,這些東西都是凶手留下的……那這個發現,簡直是顛覆性的!
這意味着,以後他們去勘察現場,不能再只用眼睛看了。那些看不見的地方,可能才藏着真正的線索!
“陳屹,這些東西……能說明什麼?”趙援朝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有些幹澀,但語氣裏已經沒有了之前的強硬和不耐,而是多了一絲探尋和請教的意味。
“現在還不好說。”陳屹搖了搖頭,他將塑料板小心翼翼地平放在那張鋪着報紙的桌子上,“我們需要對上面吸附到的東西,進行仔細的甄別和分析。”
他說着,拿起一旁的簡易放大鏡。
打開手電筒,讓小王幫忙照着,然後自己俯下身,舉起放大鏡,開始在那片灰色的“塗層”上,一毫米一毫米地仔細觀察起來。
在放大鏡的視野裏,原本混成一團的灰塵被放大了無數倍。
各種微小的顆粒呈現在眼前:有土壤的微粒,有植物的孢子,有布料的纖維,有斷裂的毛發,甚至還有一些閃着金屬光澤的碎屑。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趙援朝和老劉、小王,三個人就這麼屏住呼吸,站在一旁看着。他們不敢出聲,生怕打擾到陳屹。
突然,陳屹的動作停住了。
他的放大鏡,鎖定在了塑料板中央的一點上。
“找到了。”
他輕聲說道,聲音裏帶着一絲難以抑制的興奮。
“找到了?找到什麼了?”小王趕緊追問。
陳屹沒有回答,而是拿起鑷子,小心翼翼地伸向放大鏡鎖定的那個位置。
他的手穩如磐石,鑷子尖精準地探入那片灰色的粉塵中,然後,輕輕一夾。
當他把鑷子拿起來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鑷子尖上。
只見那鑷子尖上,夾着一根極其微小的、幾乎要用放大鏡才能看清的纖維。
而那根纖維的顏色,是如此的刺眼,如此的熟悉。
是那種,帶着化學光澤的、鮮豔奪目的——
亮藍色!
“是它!”小王失聲叫了出來,“是跟枕頭上一樣的的確良纖維!”
趙援朝的瞳孔猛地一縮,如果說,在枕頭上發現一根,還可能是巧合。
那麼,現在,在被凶手“清理”過的地面上,再次發現了同樣的纖維……
這絕對不可能是巧合!
凶手來過!凶手真的來過!
他看着陳屹,眼神裏充滿了震撼。
這小子,他不僅找到了證據,還找到了被凶手企圖銷毀的證據!
就在這時,陳屹的鑷子又動了。
他將那根亮藍色的纖維小心地放進一個紙包後,又在塑料板的另一處,夾起了另外一樣東西。
那是一根約有六厘米長的、帶着毛囊的頭發,顏色是黑色的,但發梢處微微有些發黃。
“這不是死者的頭發。”一直沒怎麼說話的老劉,突然開口了,他的語氣非常肯定,“死者是花白頭發,又短又硬。這根頭發,是年輕人的,而且……好像還燙過。”
七十年代末,燙發已經開始悄悄流行起來,尤其是在一些追求時髦的年輕女性當中。
一根亮藍色的的確良纖維。
一根燙過的年輕人的頭發。
這兩樣東西,同時出現在一個孤寡老人的死亡現場……
一個模糊的、穿着時髦的年輕女性的形象,瞬間浮現在了所有人的腦海裏!
這個形象,與死者李寶才那家徒四壁、窮困潦倒的生活,形成了對比。
她爲什麼會來這裏?
她和李寶才之間,到底有什麼關系?
趙援朝的腦子飛速運轉。
這不是什麼自然死亡,這百分之百是一起謀殺案!而且是一起經過了精心僞裝的謀殺案!
想到自己差一點就草草結案,放跑了真凶,趙援朝的後背就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看向陳屹的眼神,已經徹底變了。
不再是審視,不再是懷疑,甚至不再是單純的震驚。那是一種……帶着幾分敬畏和慶幸的復雜情緒。
他慶幸,隊裏來了這麼一個“寶貝疙瘩”。如果不是他,這起案子,恐怕就要成爲一樁永遠無法昭雪的懸案了。
“好小子……”趙援朝看着陳屹,嘴裏喃喃地念叨着,他拍了拍陳屹的肩膀,那力道很重,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情緒都拍進去,“你……幹得不錯!”
這是趙援朝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誇獎陳屹。
老劉在一旁也是一臉的羞愧和後怕。他剛才還在心裏嘲笑陳屹,現在看來,自己那點所謂的“經驗”,簡直就是個笑話。人家光憑一雙眼睛和腦子,看到的東西比他這個老法醫用手摸出來的還多。
“陳屹,不,陳同志……”老劉的稱呼都變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還是你厲害,我老劉今天算是開了眼了。要不是你,我這張老臉可就丟盡了。”
小王更是激動得滿臉通紅,他看着陳屹,眼神裏全是崇拜的小星星:“陳屹,你簡直是神了!你怎麼什麼都懂啊?連靜電都知道!”
面對衆人的誇贊,陳屹只是平靜地笑了笑。
“我只是運氣好,多看了幾眼。”他把功勞推得一幹二淨,“關鍵還是趙隊您當機立斷,給了我繼續調查的機會。”
他這話,說得趙援朝心裏無比受用。
這小子,不光本事大,腦子活,還懂得給人台階下,會來事兒!
趙援朝心裏那最後一點因爲被下了面子而產生的芥蒂,也煙消雲散了。
“行了,別說這些虛的了。”趙援朝擺了擺手,臉上的表情重新變得嚴肅和銳利,他整個人的精氣神都回來了,又變回了那個雷厲風行的刑偵隊長,“現在,物證有了,嫌疑人的大致輪廓也有了。但是,還有一個最關鍵的問題沒有解決。”
他用手指了指屋子四周,沉聲說道:“凶手,到底是怎麼進來的?又是怎麼出去的?”
這個問題,就像一盆冷水,澆在了衆人剛剛燃起的興奮火焰上。
是啊,門窗都是從裏面反鎖的。
派出所長老張撬門的時候,門閂是插得死死的。窗戶的插銷也扣着。
這是一個典型的密室。
如果不能解開這個密室之謎,那他們所有的推論,都還只是推論,無法形成完整的證據鏈。
“會不會……是凶手殺了人之後,從裏面把門窗鎖好,然後一直躲在屋裏,等我們來了之後,趁亂溜走的?”小王提出了一個猜測。
“不可能。”陳屹立刻否定了,“這屋子就這麼大,一覽無餘,連個能藏人的櫃子都沒有。而且我們進來的時候,門窗緊閉,屋裏那股味兒都快把人熏死了,誰能在裏面躲那麼久?”
“那……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小王撓了撓頭,想不通了。
趙援朝和老劉也陷入了沉思。他們辦了這麼多年的案子,也遇到過一些僞裝現場的,但像這樣把門窗都從裏面鎖死的“密室”,還是頭一回見。
“難道是鑰匙?”趙援朝想到了一個可能,“死者把備用鑰匙給了凶手,凶手從外面用鑰匙開門,進來殺了人,然後再從外面用某種方法把門閂給插上?”
“從外面插門閂?”老劉搖了搖頭,“這門是老式的木門,門縫倒是挺大,但門閂是橫着插的,在外面怎麼夠得着?就算用鐵絲,也沒法使力啊。”
大家又把目光投向了陳屹,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成爲了這個小團隊的主心骨。
陳屹沒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那扇老舊的木格子窗前,目光在窗戶的每一個細節上仔細地逡巡着。
這是一扇很普通的向內開的窗戶,玻璃上蒙着厚厚的灰塵。窗戶的下方,有一個銅質的、月牙形的插銷,用來固定窗戶。
陳屹戴着手套,輕輕地撥動了一下那個插銷。
插銷很鬆,左右晃動的幅度很大,顯然是年頭久了,磨損得很厲害。
他又看了看插銷的底座,發現固定底座的幾顆螺絲釘,也已經鏽跡斑斑,其中有一顆甚至已經有些鬆脫了。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窗框和窗扇之間的縫隙上。
那道縫隙,因爲木頭長年累月的熱脹冷縮,已經變得很不均勻,最寬的地方,差不多能塞進一根筷子。
一個清晰的作案手法,在陳屹的腦海裏,瞬間成型。
“問題,出在這扇窗戶上。”陳屹指着那個月牙形的插銷,語氣肯定地說道。
“窗戶?”趙援朝也走了過來,他仔細看了看那個插銷,“這插銷是扣着的啊,我們來的時候檢查過了,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