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了趙娟的完整口供,並且由她親自籤字畫押之後,整個刑偵隊的辦公室裏,氣氛瞬間從凝重壓抑,變得激昂起來。
同樣的,趙朝援也意識到,時代變了,犯罪分子的手段在變,他們公安的辦案思路,也必須跟着變。
“趙隊,現在還不是慶祝的時候。”陳屹的表情依舊冷靜,“高強非常狡猾,我們必須立刻行動,不能給他任何喘息和反應的機會。”
“對對對!立刻行動!”趙援朝馬上回過神來,恢復了刑偵隊長的威嚴,朝其餘隊員喊道。
一時間,整個刑偵隊都動了起來。
領槍的,拿手銬的,開車庫提車的,所有人都行動迅速,井然有序,一股肅殺之氣在空氣中彌漫。
短短五分鍾,人員和車輛就已經全部準備就緒。
兩輛綠色的北京吉普212,閃爍着警燈,停在了公安局的大院裏。
趙援朝意氣風發,大手一揮:“出發!”
一行人精神抖擻,快步走出辦公樓,準備上車。
案子破了,主犯即將落網,每個人的腳步都帶着一絲輕快。
陳屹走在趙援朝身邊,心裏也感到一陣輕鬆。
這是他來到這個時代後,獨立主導破獲的第一起案子,這種將罪犯繩之以法的成就感,無論在哪個時空,都是一樣的。
他甚至已經在思考,抓到高強之後,如何從他嘴裏,把那個古董銷贓團夥給挖出來。
就在他們一行人即將走到吉普車前的時候,意外發生了。
“嘎——吱——!”
一陣刺耳的急刹車聲,劃破了公安局大院的寧靜。
兩輛同樣型號的北京吉普,以一個極爲囂張的姿態,猛地甩尾停在了他們的車隊前面,直接堵住了大門的出路。
車門“砰砰”地被推開。
從第一輛車的駕駛座上,跳下來一個穿着皮夾克的中年女人。
她約莫四十歲上下,一頭利落的短發,皮膚是常年在外奔波曬出的健康小麥色。她的五官算不上多漂亮,但一雙眼睛,卻銳利得像鷹,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和幹練。
她的身後,跟着魚貫而下七八個隊員,一個個都神情嚴肅,行動迅速,看得出是精銳之師。
其中,竟然還有三名英姿颯爽的女警員。
而走在人群中的一個身影,讓趙援朝和陳屹都愣了一下。
是王建國。
他不是去盯梢了嗎?怎麼會跟這幫人在一起?
更讓他們震驚的,是這群人手上押着的一個人。
那人被兩個隊員死死地反剪着雙手,頭上戴着黑色的頭套,看不清面容。
趙援朝看見幾人,笑道。
“肖隊,你們什麼時候回來的?”
不等肖紅說話,趙朝援便繼續說道:“先別聊,等回來再聊,現在我還得去抓人。”
肖紅輕笑出聲,講道:“抓高強?不用了,人我已經抓回來了。”
此話一出,趙援朝懵了,還不等詢問,王建國一臉激動又有些尷尬地跑了過來。
“趙隊!陳屹!”
“建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趙援朝厲聲問道。
他的聲音很大,帶着壓抑不住的火氣和質問。
這不僅僅是功勞被搶的問題,更關系到他刑偵一隊隊長的面子!
他求助似的看了一眼陳屹,卻發現陳屹只是平靜地看着他。
王建國心一橫,索性豁出去了。
“趙隊,是我的問題,我跟丟了!”他耷拉着腦袋,聲音裏滿是懊惱,“我今天下午一直跟着高強,這小子下班後沒回家,也沒去找趙娟,而是直接騎着車,鬼鬼祟祟地往城南去了。”
“城南?”趙援朝皺起了眉。
陳屹的心裏則微微一動。城南,那裏是市裏有名的鴿子市場所在地。
鴿子市場,是這個年代裏一個半公開的黑市。倒買倒賣各種票證、稀罕玩意兒,甚至一些來路不明的老物件,都在那裏進行。
“對,就是鴿子市場。”王建國肯定地說道,“我怕跟得太近被發現,就隔着一段距離。那地方人多眼雜,亂得很,我一個沒留神,就把高強給跟丟了。”
說到這裏,王建國的聲音更小了,“我當時急壞了,就在市場裏到處找。找了差不多有半個多小時,才在一個賣舊書的攤子後面,一個很偏僻的角落裏,又看到了高強。”
“當時他正跟一個瘦得跟猴兒一樣的老頭子在說話,兩人嘀嘀咕咕的,還拿東西比劃。我一看那架勢,就知道他們肯定是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交易。”
“我當時就想,人贓並獲,就悄悄摸了過去”
“然後我剛一動,腳下不知道踩到了什麼東西,發出了‘咔嚓’一聲。那個賣舊書的攤主一嗓子就喊了起來:‘有公安!’”
“我操!”趙援朝氣得直接爆了粗口,“你個蠢貨!”
陳屹卻微微皺了皺眉,感覺有些不對勁。
一個賣舊書的攤主,反應怎麼會這麼快,這麼激烈?就好像……他是專門放哨的一樣。
“那一嗓子喊出來,整個市場都炸了鍋!”王建國心有餘悸地繼續說道,“高強和那個瘦老頭反應極快,拔腿就跑!我當時腦子一熱,也顧不上那麼多了,大喊一聲‘警察,別跑’,就追了上去!”
“我剛追出去沒幾步,旁邊突然就沖出來四五個人,手裏都拎着板磚和木棍,二話不說就朝我圍了上來,嘴裏還罵罵咧咧的,說我壞了他們的生意。”
聽到這裏,趙援朝和一隊的隊員們臉色都變了。
他們都清楚鴿子市場那種地方的生態,各個攤主之間盤根錯節,早就形成了一個利益共同體。
王建國一個外來的警察,在那裏暴露了身份,還想抓人,等於是捅了馬蜂窩。
“我當時就想掏槍示警,”王建國摸了摸腰間,一臉的慶幸,“可人太多了,我根本來不及。”
“好在肖隊路過,出手攔住了王強。”
趙援朝聽完,堵在胸口的那股火氣,莫名其妙地就消散了大半。
原來是這麼回事。
不是搶功,是真的巧合。
他清了清嗓子,語氣緩和了不少:“原來是這樣。那……那還真是……多虧你們了。”
說出“多虧你們了”這幾個字的時候,趙援朝心裏別扭得不行。明明是自己隊的案子,到頭來還要感謝別人。
肖紅看着趙援朝那副吃了蒼蠅一樣的表情,心裏暗笑,嘴上卻說:“老趙,客氣什麼。都是爲了工作嘛。不過話說回來,你們這個嫌疑人高強,到底犯了什麼事?值得你們一隊這麼大動幹戈?”
她終於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一個普通的毛賊,根本用不着刑偵一隊全體出動。
趙援朝講道:“人命案。”
簡簡單單三個字,讓肖紅和她手下隊員的臉色,瞬間都變得凝重起來。
“贓物呢?”趙援朝看向王建國,問道。
“東西還在!”肖紅接口道,她沖着身後一擺手。
一個隊員立刻從吉普車的後座上,小心翼翼地捧下來一個用紅布包裹着的東西。
那紅布看起來有些年頭了,顏色都有些發暗,但依舊能看出原本的喜慶。布裏面裹着一個方方正正的硬物,看起來像個小木盒子。
陳屹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個紅布包上。
趙朝援接過紅布包,入手微沉,隔着紅布,能感覺到裏面是一個有棱有角的木盒。
他並未打開,而是看向了陳屹。
陳屹上前一步,接過紅布包,仔細觀察了一下包裹着的這塊紅布。
布料是老式的細棉布,上面用金線繡着“囍”字和鴛鴦的圖案,針腳細密,是典型的婚嫁用品。只是年代久遠,紅色的布面已經有些褪色發暗,金線也失去了光澤。
“這是個老物件的包袱皮。”陳屹輕聲說了一句。
他的聲音不大,但在場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肖紅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單憑一個包袱皮就能看出年代,這個年輕人,確實有點門道。
陳屹沒有理會旁人的反應,他的手指在布包的打結處輕輕一挑,那個系得死死的布結便應聲而開。
紅布被一層層揭開,露出了裏面的東西。
是一個紫檀木的小盒子。
盒子約莫巴掌大小,四四方方,表面沒有過多的雕花,只是打磨得極爲光滑,在傍晚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深沉溫潤的色澤。
木盒的邊緣因爲常年的摩挲,已經變得圓潤,透着一股古樸的歲月感。
僅僅是這個盒子,就已經價值不菲。
“啪嗒。”
一聲輕響,盒蓋被打開了。
盒子內部鋪着一層泛黃的絲綢,而在絲綢的中央,靜靜地躺着一枚印章。
那是一枚方形的玉石印章,大概三指寬,四指高。石質溫潤,色澤如蜜,仿佛一塊凝固的橘色蜂蜜,在夕陽的餘暉下,散發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柔和光芒。
印章的頂部,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瑞獸,似龍非龍,似獅非獅,形態威猛,線條流暢,每一根鬃毛,每一片鱗甲,都雕刻得惟妙惟肖,充滿了力量感。
當這枚印章出現在衆人面前時,整個公安局大院仿佛都安靜了一瞬。
即便是不懂行的人,也能從這枚印章上感受到一種撲面而來的貴氣和厚重的歷史感。
“這……這是……”趙援朝看得眼睛都直了,他雖然是個大老粗,但也知道這絕對是個寶貝。
“好東西啊。”
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打破了沉寂。
說話的是肖紅。
她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陳屹的身邊,看着盒子裏的印章,眼神裏是毫不掩飾的驚豔和欣賞。
“這質地,這光澤,這蘿卜絲紋……”肖紅一邊看,一邊嘴裏念念有詞,神情專注得像是在欣賞一件絕世的藝術品,“錯不了,這絕對是田黃石,而且還是頂級的橘皮黃。”
“田黃?”趙援朝愣了一下,“那是什麼?很值錢嗎?”
他對這些古董玩意兒一竅不通,只知道玉。
肖紅轉過頭,看了趙援朝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土包子。
“值錢?”她輕笑了一聲,“老趙,這不是值錢不值錢的問題。田黃石,被稱爲‘石中之帝’,自古就有一兩田黃三兩金的說法。你看這枚印章的個頭、成色和雕工,別說三兩金了,三十兩金都換不來。”
“嘶——”
周圍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一兩黃金就已經是普通人家一輩子都見不到的財富了,三十兩黃金,那是什麼概念?
足夠在京城裏買下好幾座大院子了!
趙援朝和一隊的隊員們都驚得目瞪口呆。他們想過這東西值錢,但萬萬沒想到,會這麼值錢!
難怪!
難怪高強會爲了它鋌而走險,不惜殺人!
在如此巨大的利益面前,人性的貪婪被無限放大,什麼道德、法律,全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陳屹的內心也掀起了一絲波瀾。
他雖然對古董不是很了解,但也沒想到李寶才家裏藏着這麼個玩意。
“不只是田黃石本身,”肖紅的目光又回到了印章上,她的手指輕輕拂過印章頂部的瑞獸雕刻,“你們看這雕工,刀法圓潤,氣韻生動,這是清代早期‘東門派’的風格。這只瑞獸,是‘狻猊’,龍生九子之一。能用這麼大一塊頂級的田黃石,請‘東門派’的大師雕刻狻猊鈕印的,在當時,非王侯將相不可。”
她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凝重:“如果我沒猜錯,這枚印章,很可能是一件宮廷流出的重器。”
宮廷重器!
這四個字,像一顆重磅炸彈,再次在衆人心中炸響。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盜竊殺人案了,這牽扯到的,是國寶!
趙援朝的臉色變得無比嚴肅,他看了一眼那個被押着的高強,眼神裏充滿了後怕。
幸好!幸好東西追回來了!
這要是真的被那個叫“瘦猴”的販子給弄出去了,流失到海外,那他趙援朝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想到這裏,他看肖紅的眼神,都順眼了不少。雖然過程有點憋屈,但結果是好的。
“老趙,”肖紅的目光從印章上移開,正式地看向趙援朝,“現在,你可以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了吧?這麼一件國寶,怎麼會和一個叫高強的鉗工扯上關系?還鬧出了人命?”
她的問題,也是在場所有二隊隊員心裏的疑問。
趙援朝聞言,看了一眼身旁的陳屹,眼神裏充滿了壓抑不住的得意和自豪。
旋即,他簡潔明了的將整件事情說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