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杯完畢,大家才開始吃菜,開始各自混戰。
一杯杯啤酒倒下肚,豪情開始洶涌,感情開始泛濫。
王大路“僭越”地給葉三省指點人生,說要“三老四嚴”,對待革命事業,要當老實人,說老實話,辦老實事,對待工作,要有嚴格的要求,嚴密的組織,嚴肅的態度,嚴明的紀律。尤其是“說老實話,辦老實事,作老實人”是晉商古訓,他爺爺傳給他父親,他父親從小也這樣教他,他現在開誠布公地跟葉三省分享。
葉三省反駁說他還是先對女友老實吧,回家與在酒城安家,總要有一個選擇,別肉眉肉眼地像個面團。
易老色說現在是商業社會,老實人沒市場了,在華爾街,如果有人說你是一個好人,基本上就是說你無能無用的意思,他現在去不了華爾街,等他先從房地產賺第一桶金,完成血腥的資本原始積累,再去征服世界。
小師妹崇拜地看着易老色,說她目前,至少十年內的人生目標就是在城裏買個房,把父母從鄉下接來一起。
易老色酒還沒夠,沒有完全失去理智,沒有大手一揮將買房的責任包攬在身,而是循循善誘地指點,說他會帶她,房地產行業並不復雜,只要有啓動資金拿地,接下來就一切水到渠成。
王大路遺憾地說可惜唐大學不在。他們宿舍四賤客,老葉將來要當官,老易要當商人,他多半回去接手家族企業,只有老唐注定是個普通職工。
唐大學叫唐萬紅,也是他們的室友,大一進校就告訴他們仨,說他父親對他的要求就是考上大學,光宗耀祖,他勝利地完成了父親交給他的任務,心滿意足。然後大學四年就是躺平,學習得過且過,大部分時間跟着葉三省在各個社團瞎混,也談過一次平淡的戀愛,還沒畢業,他父親就在家鄉的縣城給他找了一份電信的工作,早早回家上班,連畢業答辯都是通過視頻。
葉三省說人各有志,也是各自成長的環境決定的,老唐自己覺得快樂,一家人快樂,那就很好。等他們都各自安頓好了,可以組團去看唐大學。
王大路要跟葉三省連幹三杯,說這四年,他在學校裏最佩服的人就是老葉。因爲老葉完全是靠個人奮鬥,他這種煤二代拍馬難追。其他人都是個毬,包括那個人文學院二十多年才出了一個校學生會主席。
易老色說,賈正經算個毛,要不是老葉給他抽起,校學生會他舞得圓?院學生會他都鎮不了堂。不過老葉真是好脾氣,一直讓着他,老葉將來肯定是要當大官的。
葉三省尷尬地明白,自己曾經多麼自以爲是,覺得自己善於掩飾,深藏不露,其實他和賈茂晉的關系,洞若觀火的人比比皆是,很多同學只是覺得與已無關,不值得說不值得關心與介入而已。群衆的眼睛是雪亮的。
笑了一笑,表情莊重地說,學校的事就結束在學校吧。種種前塵舊事,恩怨過節,都成煙雲,春波碧草,各自珍重。借着刻意的表演掩飾自己內心的尷尬和不甘。
小師妹文藝腔地替易老色補充,說賈主席看起來高高在上,自以爲是,其實可能是內心空虛,而且這種人由傲慢行爲而感受到的幸福程度,與他們因自卑而有的痛苦程度保持着恰當的比例。
旁邊一位同學不憤易老色老牛打嫩草的主意,揭露他以前的糗事,光是秘書專業一個班就連三慘,易老色反擊,說每次考試,這位同學都要花錢到處請同學協同作戰,同學要跟他連幹三杯,易老色面不改色地接了下來,三杯過後,同學悻悻地噴着酒氣,承認易老色厲害。
小師妹轉頭舉杯敬葉三省,鼓勵說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既然選擇了當官,那就轟轟烈烈大幹一場。
葉三省心裏苦笑,這可不是什麼好句。不過也只有小師妹這樣腦路清奇的文藝妹子,才配得上油滑牛皮的易老色。一杯碰完,王大路哄鬧也要碰三杯,還要易老色作陪。
八九個年輕人,一起開懷暢飲,興高采烈,氣勢洶洶,酒過幾巡,葉三省看架勢肯定無法按照預定的時間出發,悄悄離座,走到門外長出一口酒氣。
溫度已經降了下來,湛藍的夜空中,星光閃爍,遙遠而迷人,就像他的人生一樣,剛剛打開,一切都在未知中顯出迷人的輪廓,充滿期待。
他發了會呆,想了一下今天的人:賈茂晉,陸多多,羅安琪,關小鳳,易老色,王大路,古教授……
他們陪伴了他的大學時光,是他的快樂與憂愁,甜蜜與期待,他這一生,肯定無法忘記他們。即使以後,他會遇到更多的人和事,但這些人,已經刻在他的心中,永遠無法抹去,成爲他人生的一部分。
或者,明年他可能約他們故地重遊,再在這裏點一盤小煎雞,開上一打的原漿,可是,今晚圍桌而飲,把臂高呼的同學,能夠到的又有幾人?此時的豪情友誼又能剩下多少?
每個人都必須向前啊!
誰也不能呆在原地,無論前方是荊棘還是玫瑰,必須向前。
當然,無論另人怎樣,無論世界如何變幻,他會一直珍藏着他們的,有朝一日,會跟他們重聚,如果他真的能夠按照王道士這個怪客的指引有所成績,他也會好好關照他們,跟他們分享自己的成功。
——當然,賈茂晉就算了。當然,他也不想態度改變,對這位“前領導”,他還是妥協和合作。
——可是葉三省還是太年輕了。他不知道命運給予每個人的全部饋贈,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所有的理想,都要經過殘酷的現實洗禮。
年輕人思潮洶涌,無聲地對着夜空笑了。
世界如此廣大,人生充滿期待,真好。
他舉起右拳,對着天空揮舞,想喊一聲,又笑忍住,掏出電話,請朋友推遲一個小時來接他。
無論多晚,他今晚都要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