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有了肉，氣氛都不一樣了。
但包餃子得用水。
灶坑邊的水缸早見了底，要想吃上這頓香噴噴的野豬肉大蔥餡餃子，還得去趟村頭的深水井。
“當家的，我去挑水吧。”
沈小雨剛想去拿扁擔，被姜河一把按住。
“老實坐着。你那細胳膊細腿的，再給風刮跑了。我去，順便把這肉上的血水洗洗。”
姜河拎着兩只鐵皮桶，肩膀上橫着那根被磨得油光鋥亮的扁擔，一手提着那塊五斤重的野豬肉，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兒就出了門。
外頭天剛擦黑。
北風刮得正硬，吹在臉上像是有無數把小刀子在拉口子。
村頭的那口老井邊，井沿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凌，在殘雪的映襯下泛着幽幽的青光。
姜河把肉往井台上一放，剛把水桶掛上軲轆，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陣“咯吱咯吱”的踩雪聲。
伴隨着的，還有那讓他哪怕過了一輩子、化成灰都忘不掉的說話聲。
“哎呀張強，你慢點倒，別灑我鞋上，這可是回力鞋，新買的！”
這聲音嬌滴滴的，透着股子讓人起雞皮疙瘩的做作。
姜河搖軲轆的手猛地一頓。
他緩緩轉過身。
借着雪地反射的微光，兩個人影正往這邊走來。
前面那個女的，穿着件暗紅色的厚棉襖，脖子上圍着條顯眼的羊毛圍巾，手腕上有意無意地露在外面，在那晃悠。
後面跟着個男知青，像個哈巴狗似的，一手提着兩只水桶，一手還想去扶那女的，滿臉的殷勤。
李紅梅。
還有她的頭號舔狗，張強。
真是冤家路窄。
姜河的眼睛瞬間眯了起來，眼底閃過一絲只有野獸捕食時才會有的寒光。
前世那拔掉氧氣管的冰冷觸感，仿佛又回到了喉嚨上。
李紅梅顯然也看到了姜河。
她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目光落在了姜河放在井台上的那塊肉上。
紅白相間，足有五六斤。
李紅梅吞了口唾沫，眼裏的貪婪一閃而過，緊接着便換上了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
她理了理圍巾，故意抬起手腕，看了看那塊在農村顯得格格不入的上海牌手表。
“喲，這不是姜河嗎？”
李紅梅停下腳步，拿腔拿調地開了口：
“聽說你剛才在牛棚幹了件‘大事’？把那三個壞分子全領回家了？”
她嘴角掛着一抹譏諷的笑，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無可救藥的蠢貨：
“姜河，你是不是腦子讓門擠了？咱們知青都在想辦法表現，爭取早點回城。你倒好，主動往身上攬屎盆子？”
“你知不知道，只要沾上她們，你的成分就花了！以後別說回城，就是去縣裏當個工人都沒你的份！”
旁邊的張強也趕緊附和，挺着胸脯，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就是！姜河，你要是想自絕於人民，別拖累咱們知青點的名聲！趕緊把那幾個人扔出去，不然我就去公社舉報你立場不堅定！”
兩人一唱一和，唾沫星子橫飛。
在他們看來，姜河應該像以前一樣，聽到“回城”兩個字就嚇得屁滾尿流，然後跪在李紅梅面前懺悔，求她指點迷津。
可這次，他們失算了。
姜河站在井台邊，連正眼都沒夾他們一下。
他慢條斯理地把打上來的水倒進桶裏，又伸手在那塊凍硬的豬肉上拍了拍。
“說完了？”
姜河抬起頭，那眼神平靜得嚇人，就像是在看兩只在路邊狂吠的野狗。
“李紅梅，你那表走得準嗎？”
李紅梅一愣，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手表：“當然準，這可是全鋼防震的……”
“準就好。”
姜河冷笑一聲，往前邁了一步。
那股子從屍山血海裏爬回來的煞氣，瞬間逼向兩人：
“既然表準，你就該看看現在的點兒。這都幾點了，還在這做白日夢呢？”
“回城？”
姜河上下打量着李紅梅，目光像把剔骨刀，刮得李紅梅渾身不自在：
“就你這種心肝都爛透了的人，回城也是去禍害社會。我看這靠山屯都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李紅梅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羞惱的潮紅：
“姜河！你什麼意思？你敢罵我？”
“罵你？”
姜河嗤笑一聲，指了指村西頭的方向：
“我這是在給你指明路。想回城是吧？出門左轉，那是大隊的豬圈。”
“那裏面的豬要是知道你這種人都要想回城，估計都得氣得站起來給你騰地方。畢竟論不要臉，豬都得管你叫聲祖宗。”
“你——！”
李紅梅氣得渾身發抖，手指着姜河，半天說不出話來。
她怎麼也沒想到，以前那個對她百依百順、連句重話都不敢說的姜河，今天竟然變得這麼牙尖嘴利，這麼惡毒！
“姜河！你找死！”
旁邊的張強見女神受辱，頓時覺得自己表現的機會來了。
他把手裏的水桶往地上一摔，擼起袖子就要沖上來：
“敢罵紅梅？老子今天替你爹教訓教訓你！”
張強是個大塊頭，平時在知青點就仗着力氣大欺負人。
這一拳揮過來，帶着風聲，直奔姜河的面門。
要是換做以前的姜河，肯定得抱頭鼠竄。
但現在的姜河，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他站在原地，紋絲未動。
只是在那拳頭即將打到臉上的瞬間，他猛地抬起眼皮。
轟！
一股無形的、源自山神空間的恐怖威壓，瞬間爆發。
那是頂級掠食者對獵物的俯視。
那一瞬間，張強感覺自己面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剛剛從冬眠中醒來、飢腸轆轆的東北虎！
那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讓他的身體瞬間僵硬。
拳頭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距離姜河的鼻子只有不到一寸。
“你想……替誰教訓我？”
姜河的聲音很輕，卻像是冰碴子一樣鑽進了張強的耳朵裏。
張強的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
他看到了姜河眼底那一抹一閃而逝的血紅。
那是真的敢殺人的眼神！
冷汗瞬間溼透了張強的後背，剛才那股子逞英雄的勁頭，早就隨着冷風飛到了九霄雲外。
“我……我……”
張強哆嗦着，腳下一軟，竟是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好幾步，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
“滾。”
姜河吐出一個字。
沒有咆哮，沒有怒吼，只是平平靜靜的一個字。
卻讓張強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從地上站起來，連地上的水桶都顧不上拿，拉起已經嚇傻了的李紅梅就跑。
“紅梅，走！快走！這小子瘋了！他真的瘋了！”
兩人狼狽逃竄的背影，在風雪中顯得格外滑稽。
姜河看着兩人的背影，不屑地哼了一聲。
他彎下腰，重新提起那兩桶水，還有那塊寶貝豬肉。
“回城？這輩子你們就在這兒爛着吧。”
姜河把扁擔往肩上一挑，轉身朝着自家那間透着昏黃燈光的小土屋走去。
那裏，才是他的家。
那裏，有他的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