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初漫不經心的看了一眼，不承認也不否認，“科技日新月異，每天都有全新的設備被制造出來，也有的因暴力或失誤而徹底消亡。所以對科技我始終保持敬畏，也從不敢說對什麼東西很熟悉。”
林悅餘眼神鋒利起來，她的身子前傾，已經帶着點兒攻擊性了。“我以爲這是聰明人之間的對話！坦白說吧，這是一顆身份芯片中的核心，能制造出它的，只有你們一家公司。”
本初搖了搖手中的雪茄，大聲道：“NO，NO！我的公司是還不錯，可從來沒有自大到認爲自己是獨一無二的！恕我直言，我看不出它和我司有任何直接的聯系，我沒記錯的話，它不在我們任何一代的產品列表裏。不過呢，如果林小姐能夠提供實物，我倒是可以協助做做進一步的分析。”
“你應該知道我從哪裏來。”林悅餘咬着牙齒說道。
“正是因爲知道，我才願意提供協助。”
本初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拍了個巴掌：“恕罪恕罪！我剛才還答應米蘭達能照顧好兩位客人的，全給忘了！喝茶，咖啡還是果汁？建議嚐嚐我新采購的危地馬拉咖啡，味道醇厚，深具野性。兩位都沒有意見吧？很好，那就是它了。”
林悅餘才不在乎喝什麼，小餘是在她面前不敢在乎喝什麼，不一會兒咖啡的香味漂浮起來，覆蓋掉雪茄的味道。林悅餘冷眼看着，不得不承認，這男人的一舉一動都堪稱優雅。很多人端咖啡都一副服務生範兒，在他這兒就只有專注和慵懶，鬼知道爲什麼這兩種氣質會在一個人身上同時出現。
端着咖啡低頭抿了一口，林悅餘差點吐出來——吹得天花亂墜，什麼破玩意兒，酸的要命！她剛一瞪眼，本初猜出她心思一般，示意她再嚐一口。
“這什麼——”林悅餘話沒說完，忽然發覺口腔中的味道發生變化。酸味褪去後，濃厚的香氣從舌根處綻開，像一只頑皮的小野獸，在口腔裏四處亂竄。忍不住低頭再抿一口，適應之後，酸味幾乎未被察覺，咖啡的香味前後相沖，又和適度的焦味歸於一處，化爲雋永的餘香，完成一次完美的品嚐閉環。
哼！小手段，一杯咖啡能解決什麼問題？放下咖啡杯，林悅餘決定用些更激進的辦法：“聽說‘未覺科技’的代理商不少，很多都是資深的老生意人。哦，對了，昨天早上，你們是不是還一起開會來着？”
本初點頭應是，以衆妙的手段，查到這點兒信息很正常。
林悅餘露出得逞的笑容：“恰巧我認得出其中幾位，手尾可都不怎麼幹淨！像什麼跟反抗軍做生意啊，黑市銷售違禁品啊，向月球走私啊，讓我想想，政府是怎麼處理這幾種商業犯罪的？罰款罰到傾家蕩產，披露產品的全部技術細節，還是判個終生監禁？你說我是不是該去認真的查查交易內幕，看看貴司在裏面充當着哪類角色？本先生，衆妙的信息挖掘能力，不知道你了解多少？”
“林小姐，你不該把一群本分的生意人扯進來。”本初的態度終於有軟化的跡象：“現在還是法治社會吧？無端指控，隨意牽連構陷，這還哪有一點兒時代精神？”
“得了吧，我都已經赤果果的威脅了，你還裝什麼無知！”
林悅餘舒服的靠在沙發裏，她喜歡盡在掌握的感覺，使勁掙扎幾下才好玩。當然，只要五指用力，還是得乖乖聽話。“答應我兩件事：第一，協助我們查到使用者的身份；”她指着陶瓷顆粒，“第二，我要它的內部結構和核心代碼。”
本初哈哈大笑：“林小姐如果不做科研了，不如去當強盜，一定仍然是最棒的。林小姐既然知道某些代理人的來歷，就應該知道他們代表着什麼——商業是社會的基石，他們是無悔的奠基者，可在你口中呢？卻成了違法亂紀的罪犯！衆妙背後的金主們同意你亂來嗎？你別忘了，他們其實才是同類。”
“同類你個頭！你根本不知道丟失的東西對他們有多重要！”林悅餘冷笑着，漂亮的臉蛋兒上露出幾分陰險：“更何況，我沒必要讓那幾位‘本分’的生意人走投無路啊，我會給他們指一條明路，只把你供認出來就好了。本先生，你有沒有什麼信仰，要不要對着你的神祈禱一下？但願你們的合作關系真的牢不可破。”
本初搖了搖頭，使勁兒嘆了口氣，“得了，咱們非得這麼聊天嗎？能不能換種方式，更文明點兒的？”
林悅餘很爽快的點頭，一副“你來呀你來呀”的表情。
面對一個刁蠻任性，偏偏還手握權力的女人，唯一的辦法就是順着毛瘙她的癢。
“這樣吧，我可以提供對使用者的定位服務，但是要借助衆妙的計算資源。技術轉讓就不要再提了，那還不如直接讓我去死，這是我們公司的立足之本，沒有談判的可能。不過，我願意和衆妙成立聯合項目組，一起開發你需要的系統，甚至項目組放在衆妙內部都沒問題。”本初張開雙手，像是要擁抱美好的未來：“最後我有個小小的願望，希望能有機會深入的參觀林博士的獨立實驗室。”
“哦，你還知道我有獨立實驗室？”
“當然，天之驕女的秘密花園，這都算是網絡上公開的秘密了。據說，那是衆妙實驗室中最獨特的風景。”
點到即止的吹捧搔到癢處，林悅餘矜持的控制着嘴角的幅度。她努力掩飾着開心勁兒，笑容不免有點兒僵硬，也就更沒注意到本初話中下流的雙關意象。
她覺得，自己不能逼得太狠，就算想要，也得讓對方一點一點的進來。
剩下的談話不再暗潮洶涌，本初甚至科普了一回權限識別技術的歷史——
聯合歷進入第二個世紀不久，軍事獨裁者從美洲崛起。全球進入過短暫的警察社會時期，絕大多數公民都被置於嚴密的監控之下。到底是技術發展催生了相應的社會形態，還是政治需要，導致相關技術迅猛發展，到現在仍舊是科技史上的無頭懸案。但毋庸置疑，權限系統在當時發展到“大重建”之後的巔峰。各類微型傳感器遍布城市的每個角落，公民ID與所有系統聯網，在各個領域裏被劃分成種種等級。當時跨出自己的等級範圍，會有致命的風險，除非生活在荒野中。
無孔不入，無遠弗屆，那時候科技再次成爲踐踏人性的幫凶。
這成爲之後“抉擇戰爭”的導火索，戰爭爆發後，警察社會土崩瓦解。軍事寡頭相繼倒台，延綿的戰火引發了最近一次的科技倒退。未覺科技據說是在深層網絡的廢墟裏找到了“微塵傳感器”的一鱗半爪，然後通過艱難的技術還原，才取得現在的成就。但和當時的技術相比，從芯片尺寸到傳感器精度，都還差了兩個數量級。
林悅餘投桃報李，也對當下的搜查工作透露了一言半語，甚至還提到了這次事件的核心信息。反正這種信息瞞不住的，還不如當作人情送給他。
留京的軍政兩方面都已有所行動，搶劫者幾乎不可能平安的將菌群帶出城市圈。盛放菌群的安全箱由衆妙定制開發，菌群一旦離開安全箱，很快就會失去活性，而衆妙自然有一套辦法來篩查安全箱的出入。因此，芯片定位首先要着眼於留京的流動人口。
臨走前，林悅餘讓本初做好一切技術準備，搜尋工作隨時會開始。另外她還透露，她本人確實有個項目設想，可以聯合開發，有必要的話，她也許會親自來領導。
不戰而屈人之兵，還達成了此行的全部目標——林悅餘走出會議室時顯得志得意滿，連美豔的女秘書都變得順眼了。
等客人離開，辦公室裏只剩下本初和米蘭達兩人。
“聯系一下應老師和霍華德，做好隨時進入衆妙的準備。我想最快今天晚上，衆妙就會發來邀請了。”本初一邊說，一邊爲米蘭達端來一杯危地馬拉咖啡。
沒有了外人，女秘書學着老板的樣子，將兩條驚人的長腿交疊架在辦公桌上，絲毫不介意從某些角度可能會泄露裙底風光。
本初早已習慣米蘭達的放肆，也已免疫於這撩人的姿勢，“進去以後，讓他們不要急於求成，也不準帶入任何可能引起懷疑的設備。‘做事’一定要有頭有尾，寧可進展緩慢，也要優先處理掉所有的操作痕跡。”
米蘭達輕咬貝齒，對於本初的不解風情恨得牙癢癢。可她不會拿正事兒開玩笑：“我會着重提醒他們的。但是搜尋工作呢？需要讓他們做拖延嗎？”
“不用，給人家打工當然要真心實意。我們的定制貨確實沒有後門，想要找出來不是容易的事。何況這裏頭變數多多，沒必要拖延。”
米蘭達嘟着嘴說：“我還是擔心霍華德那個刺頭，他念叨衆妙不止一回兩回了。這回真進去了，難保不會熱血上頭，幹出什麼不過腦子的事情。要不然，給他加裝個限制芯片，免得野馬跑脫了繮？”
“你在軍隊裏待久了吧，總忘不了那一套把戲！”本初直接否決，“相信霍華德吧，大事上他還分得清輕重。林悅餘的控制欲強，搜索工作八成是在她的實驗室開展。她的實驗室是獨立的網絡空間，但搜索必定要用到超算所的資源，想跨區調用計算資源，一定需要激活冗餘連接，做拓撲結構的延展。這樣會增大老應和霍華德的操作餘地，能降低風險系數。”
米蘭達的兩瓣紅唇變成誇張的“O”字型，“哦哦——是剛剛那個空心兒蘿卜主持啊，那我就不擔心了。”
林悅餘可不是個空心兒蘿卜，在這樣的年紀裏能進駐衆妙，成爲其中王牌實驗室的主管，絕不僅僅是學術能力強就可以。本初沒說出真實想法，因爲沒必要說。米蘭達心思縝密，當然不會真的認爲林悅餘是個草包，那不過是美女之間的相互輕視。
“今晚的事務都幫我推掉，我要去一趟地下場。”
一聽到這三個字，米蘭達的眼睛瞬間收窄，閃過兩道寒光，一瞬間，這原本妖嬈美豔的女人竟透露出危險鋒銳的氣息。
“地下場”是留京最高等級的黑市之一，沒有準入權限無法進入。在那裏可以找到幾乎所有類型的違禁交易品，也是見不得光的權錢交易的溫床。在網絡無所不在的時代，“地下場”仍舊以固定場所作爲交易地點，保留了古老的黑市特色，也杜絕了交易信息被擴散的可能。
“又要去這地方！這次我要一起去，貼身保護你。”
“我是受邀前往，見的都是老朋友，又不是找人麻煩。就算真有危險，我也能保護自己，何況還有那邊的幾個人呢。”
“那上次是怎麼回事？爲什麼會受傷？哼，他們沒一個靠得住！”米蘭達貼過來，半個身子都靠在他的身上，聲音也變得奇怪起來：“老板，真的不要我‘貼身’保護嗎？”
本初表現的依舊像一根木頭：“上次純粹是意外，跟是不是地下場根本沒關系。你別鬧了啊，給我好好看家！”
米蘭達輕咬着下唇，氣息像是溫柔的觸手，輕撫着他的脖子。她的身體輕微的扭動着，雙手在他的胸口輕輕摩挲，聲音能讓人融化。
“去那麼危險的地方之前，不先‘放鬆放鬆’嗎？”
本初扭過頭，兩人的鼻尖相觸，嘴唇間只有一厘米的距離。他的眼中卻沒有任何旖旎的變化，輕聲說；“跟你說過的，我和你是‘生殖隔離’。”
“混蛋！白癡！沒誠意的爛理由！老娘還不願意陪你去呢！”米蘭達在他的小腹上狠狠拍一巴掌，氣呼呼的轉身揚長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