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霞觀前殿雖仍有金吾衛肅立把守,但已允許尚未離去的香客入內祈福。陳氏便帶着許星棉重新寫好姻緣牌,親自督着她,將那系着紅繩的木牌掛在了姻緣樹的枝頭。
“阿娘,這下總該滿意了吧?” 許星棉拍了拍手上的浮塵,轉頭挽住陳氏的胳膊,眨着眼笑道:“那我是不是可以……自由活動了?”
陳氏瞧着女兒這副猴急的模樣,又好氣又好笑,終究是無可奈何地鬆了口,只能反復叮囑:“去吧,莫要走遠,記得準時回來用齋飯。未時整,我們便要動身回京了。”
“好嘞~”許星棉歡快地應着,話音未落,人已一溜煙跑遠了。
她徑直來到與羲知祤約定的地方,也是他們初次相遇的那片荷塘邊。遠遠地,便看見那道清瘦的身影已等在那裏,依舊坐在輪椅上。
她急急跑了過去,氣息微促:“你怎麼這麼早就到了?不是說好了午時嗎?”
“也剛到。”羲知祤抬眸,溫聲應道。
許星棉一眼就瞧見了他懷中抱着的木盆,盆裏那尾金色肥魚正擺着尾,活力十足。她當即蹲下身,湊近了細看,語氣滿是驚喜:
“它居然還這麼精神!真好,我還擔心它活不過昨晚呢。”
“是麼?你早有預料?” 羲知祤垂着眼眸,目光落在水面上,語氣平淡得聽不出情緒
“啊……”許星棉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擺手,臉上浮起幾分愧疚,“我不是那個意思!是不是讓你有壓力了?對不起,我昨晚走得太急,沒跟你說清楚,其實就算它活不成也沒關系的。”
“無妨。”羲知祤抬眸時隱去了那抹難以捉摸的神色,聲音恢復了之前的溫潤。
許星棉鬆了口氣,隨即又彎起眉眼,真心實意誇贊:“你好厲害,竟能讓它活下來~”
“物歸原主。”
“啊,好的。”許星棉連忙從他懷中接過木盆,忽然想起一事,眼睛清亮地望向他:“對了,昨天的桔子糖,好吃嗎?”
“嗯?”羲知祤微微一怔。
“咦,你沒吃呀?” 許星棉眨了眨眼,湊近了些,“就是昨晚在小竹林裏給你的糖呀?”
羲知祤眸中掠過一絲極快的異色,隨即溫和地笑了笑:“吃了,很甜。”
“是吧!”許星棉立刻笑逐顏開,將木盆放在腳邊,隨手掏出腰間的荷包,“我就知道你會喜歡,今早又特意去找知客道長要了些。”
她一邊說着,一邊不由分說地抓起一把塞給他,““這是紫霞觀自己做的,別處可買不着。我特意跟道長訂了五斤呢。”
“這麼多?” 羲知祤看着掌心那堆糖果,聲音裏帶着幾分意外。
“對呀,這麼好吃,我打算帶回書院分給同窗們。”
“書院?”
“是呀,我在青山書院讀書。”許星棉一邊系好荷包,一邊自然地在他身旁的石頭上坐下,雙手托腮,好奇地打量着他,“你呢?一直待在長雲觀裏嗎?”
“嗯。”
“那豈不是很自在?”許星棉的語氣裏是藏也藏不住的羨慕,這讓羲知祤忍不住抬眸打量了她一眼。
“你就不自在了?”他問。
“當然不自在!”許星棉立刻皺起了小臉,掰着手指數落起來,“規矩比牛毛還多!笑的時候牙齒露多了,要被念叨不夠含蓄;走路步子快了些,又說我不夠端莊……比我阿爹在衙門當差的規矩還多!”
她越說越氣鼓鼓的,活像只被惹惱的貓兒:
“每日晨昏定省,不是請示這個,就是匯報那個——請示今日能否多玩半個時辰,匯報昨日言行有無失儀。每到那時,我阿娘就立刻化身成容嬤嬤,手裏仿佛捏着千萬根無形的銀針,就等着我行差踏錯,好上來扎我一下!”
羲知祤見她說的有趣,隨即輕笑出了聲,問道:
“容嬤嬤是誰?”
許星棉見他笑了,也跟着笑了起來,“就是…… 就是一個特別凶,愛立規矩的壞嬤嬤,我阿娘念我的時候,那氣勢跟她一模一樣!”
“你阿娘爲何要這樣管着你?”
“自然是……”許星棉的話到了嘴邊,卻又猛地刹住。她歪着頭望了他一眼,隨即偏過臉,拖長了語調:“不足爲外人道也~”
羲知祤眉梢微挑,從善如流:“好吧。”
“嗯,我該回去啦,用完齋飯便要隨阿娘離觀了。”她站起身,望着荷塘邊的風輕輕拂過他的衣擺,語氣輕快道:“有緣再見吧。”
她彎腰抱起那只木盆,對着他笑得眉眼彎彎,眸中閃過一抹狡黠:“謝謝你幫我保管它。本來我還琢磨着該如何謝你,可轉念一想——你本就是我‘釣’上來的呀!如此說來,我們算是兩清啦~”
許星棉抱着木盆,腳下生風般朝齋堂趕去,嘴裏不住地小聲嘀咕:“時辰怎麼過得這樣快,這下好了,回去定要被阿娘念叨了……”
羲知祤目送着她那抹活潑的身影消失在樹影廊角,才從袖中取出一顆以油紙包裹的桔子糖,不緊不慢地剝開。
他將那枚澄黃的糖粒送入口中,清甜的橘子香氣與恰到好處的酸意頃刻間在唇齒間漫開。
望着她離去的方向,他眼睫微動,極輕地重復了一遍她方才的話:
“兩清麼……”
*
京城,崇仁坊。
許家的兩進宅院坐落於此,青磚灰瓦,烏頭門楣,處處透着官宦人家特有的樸素與整潔。
今日休沐,許新年一早便沒了心思伏案,估摸着妻女從紫霞觀返程的時辰將近,索性揣了本書,在大門廊下找了個陰涼處坐着等候。
只是那書頁半晌也未翻動一頁,目光總忍不住往門口瞟。
不多時,門外終於傳來了熟悉的馬車軲轆聲與馬蹄聲。許新年立刻放下書卷,快步迎至大門外。
車簾掀開,妻女相繼下車。他先是上上下下將夫人仔細打量了一番,這才關切地問道:“夫人路上辛苦了,聽聞觀中不太平,可曾受驚?”
隨即又看向女兒,臉上是掩不住的笑意與期待:“乖女,此去祈福,一切可還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