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氣像砂紙般磨刮着肺葉，每一次呼吸都帶着胸腔深處的鈍痛。陸明撐着膝蓋，緩緩直起身，指尖因用力而失去血色。他望向遠處那片樓群黑霧比之前更濃了，如同一口倒扣的鑄鐵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沉壓下，將最後的天光吞噬殆盡。
“不能歇了。”他的聲音嘶啞，喉間帶着血氣，“從爛尾樓逃出來，我們就被王秀蓮的怨靈鎖定了。它對生人氣息敏感得很，何況我們還帶走了那本筆記……上面沾着受害者的怨念，等於在我們身上烙下了追蹤的印記。”
趙凱和李娜沒有說話，只是疲憊地點頭。兩人互相攙扶着站起，褲腳沾着的泥土簌簌落下。他們跟上陸明的腳步，一頭扎進旁邊那片枝椏虯結的樹林。
林子裏光線晦暗，老樹的枝幹扭曲盤繞，像無數只伸向灰蒙天空的鬼手。腳下積着厚厚的腐葉，踩上去軟綿綿的，吸走了所有聲響。這種死寂讓人心頭發毛，仿佛下一秒就會有什麼東西從黑暗裏撲出來。走了約莫半小時，一陣隱約的“譁譁”聲隨風傳來。
“是水聲！”陸明眼中閃過一絲光亮，“過去看看。有水的地方，說不定能找到些線索。”
他們加快腳步，撥開最後一道茂密的灌木，一條渾濁的河橫在眼前。河水泛着不自然的暗黃色，流速遲緩，水面上漂着爛葉和雜物。兩岸生着半人高的雜草，風過時沙沙作響，如同有人在耳邊低語。
“抓緊時間補充水分。”陸明從背包裏翻出幾個空塑料瓶，蹲在河邊，小心避開漂浮的污物，緩緩灌了些水。水渾濁不堪，帶着濃重的土腥氣。
三人靠着一棵歪脖子樹坐下，小口喝着冰涼刺骨的河水。冷水滑過喉嚨，帶來一陣寒顫，卻也讓他們混沌的腦子清醒了些。
就在這時，河對岸的樹林裏傳來一陣極輕微的“沙沙”聲，像是布料擦過枯枝。
陸明動作一僵，猛地抬頭。心髒驟然縮緊，握着瓶子的指節捏得發白。那股熟悉的陰冷氣息撲面而來和爛尾樓裏如出一轍。他下意識地將鋼筋橫在身前，壓低聲音：“小心！它來了！”
昏暗的光線下，一個模糊的白色身影從林間緩緩走出。舊式連衣裙，披散的長發幾乎遮住整張臉，正是王秀蓮的怨靈。裙擺上沾滿了陳年的牆灰與塵土，每一步都帶着一種詭異的僵硬感，仿佛關節早已鏽死，卻仍被無形的執念驅動着，向她憎恨的生者靠近。
“是它！”李娜失聲尖叫，整個人抖如篩糠，猛地縮到趙凱身後想起來了爛尾樓裏的恐怖經歷。
趙凱一把將李娜護住，聲音發顫：“它怎麼會追到這裏？” 他的疑問卡在喉嚨裏——答案不言自明，那本筆記就像黑夜中的燈塔，將他們徹底暴露。
陸明沒有回答，也無需回答。他只是死死盯住對岸，牙關緊咬。因爲那白色的身影已走到水邊，然後，猛地抬起了頭，長發被無形的力量掀開，露出一張慘白如紙的臉。最駭人的是那雙眼睛，沒有眼白，純黑的瞳孔如同兩個深不見底的窟窿，正直勾勾地看着他們。嘴角微微上揚，像是在笑，那笑意裏卻浸滿了冰冷的怨毒。
王秀蓮張開嘴，發出一串非人的嘶嚎，混雜着絕望的哭喊與尖嘯。下一秒，她猛地撲來！速度比在樓裏快了數倍，白色虛影劃破昏暗，帶着濃烈的腐朽氣息。
“躲開！”陸明反應極快，一把將趙凱和李娜推到樹後。
虛影幾乎擦着樹皮掠過，帶起一股腥風。陸明想也沒想，反手一鋼筋掄了過去！
“嗤——”一聲刺耳的灼響，如同燒紅的鐵烙進冰水。怨靈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嚎，身形扭曲，化作黑霧消散。但那陰冷的氣息依舊盤踞不散。
“解……解決了？”李娜探出頭，聲音帶着哭腔。
“不可能！”陸明喘着粗氣，眼神銳利地掃視四周，“執念太深，這只是暫時打散……我們中計了！”
話音未落，身後林間的“沙沙”聲驟然變得密集！緊接着，一道、兩道、三道……七八道半透明的虛影從樹木間緩緩飄出，個個面目猙獰，怨氣沖天。有的胸口插着鋼筋，有的四肢扭曲——正是當年在建材廠被害死的冤魂。王秀蓮的出現，如同吹響了復仇的號角。
“往河裏跑！”陸明瞬間明白了這個精心布置的陷阱。
三人扭頭沖向河邊。水面寬闊，不見橋梁，只有渾濁的河水無聲流淌，像一條蟄伏的巨蟒。
“跳！”陸明吼了一聲，第一個扎進冰冷的河水。
刺骨的寒意瞬間裹住全身，凍得人四肢發麻。趙凱和李娜緊隨其後，三人拼命向對岸遊去。身後，怨靈的嘶吼匯聚成片，黑霧貼着水面蔓延。
遊到河心，陸明猛地感到腳踝一緊！一股巨大的力量將他狠狠拽向水底！他嗆了口水，低頭看去，渾黃的河水下，伸出了好幾只泡得腫脹發白的手，指甲烏黑，死死抓着他的腳踝！更多的虛影從河底淤泥中浮現，渾身溼透，衣衫襤褸，正是被扔進河裏毀屍滅跡的受害者！王秀蓮的怨念，連這些沉眠河底的亡魂也喚醒了！
“水下有東西！”他奮力掙扎，雙腿亂蹬。
趙凱和李娜也遭了殃，被數只鬼手纏住，往水下拖去。
“快遊！別停！”趙凱目眥欲裂，用扳手胡亂揮舞。
陸明感到力氣正迅速流失，意識開始模糊。絕望中，他望向對岸，忽然看見一棵異常高大的老槐樹，枝葉繁茂，在昏暗中投下巨大的陰影，隱隱透着一股沉穩的氣場。
“去那棵樹！”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指向那邊。
求生的本能驅使着三人，他們拼命掙脫糾纏，朝老槐樹遊去。冰冷的河水讓四肢麻木，每一次劃水都沉重無比。終於，他們連滾帶爬地撲到對岸，死死抱住裸露在地面的粗壯樹根。
奇怪的是，追至河邊的怨靈們，包括重新凝聚成形的王秀蓮，都停在了離岸幾米遠的地方，焦躁地徘徊、咆哮，卻不敢再上前一步。仿佛有一道無形的牆，將它們阻隔在外。
“它們……怕這棵樹？”李娜趴在樹根上，不住咳水。
陸明喘勻了氣，仔細打量樹幹。樹皮上刻着一些早已模糊的奇特紋路，線條扭曲纏繞，像是某種古老的符咒，歷經風雨，仍透着一絲未散的力量。
“是這些刻痕……”他低聲道，“暫時擋住了它們。但年代太久，撐不了多長時間。”
他抬頭四望，目光忽然定在不遠處的林間——一個破舊小木屋的輪廓，在枝椏掩映下若隱若現。
“去那兒！固守！”陸明當機立斷，扶着樹幹站起身。
三人互相拉扯着爬上岸，溼透的衣服沉甸甸地貼在身上，冷得牙齒咯咯打顫。他們用盡最後力氣沖向木屋。怨靈們在後方發出憤怒的尖嘯，卻始終不敢越過老槐樹劃下的無形界線。
“砰！”陸明用肩膀撞開搖搖欲墜的木門，朽壞的木屑簌簌落下。三人跌撞進屋內，他立刻反身頂住門板。外面瞬間傳來“咚咚”的撞擊聲，木門劇烈震顫，灰塵簌簌落下。
“頂不住！找東西堵門！”陸明嘶吼，額角青筋暴起。
趙凱和李娜慌忙動手，將一張破木桌和缺腿的櫃子拖到門後，死死抵住。撞擊聲漸漸弱了，但怨靈低沉的囈語和指甲刮撓門板的聲響，仍在門外縈繞不去。
三人脫力地癱坐在地，渾身溼透，冷得發抖，大口喘着粗氣。剛才的生死一線，幾乎耗盡了他們全部力氣。
陸明強打精神，借着窗縫透進的微光打量木屋。四處蛛網密布，牆角積着厚灰，顯然廢棄已久。只有一張破板床、一個空灶台和一個歪倒的木櫃。他掙扎起身，走到櫃前，用力扶正，拉開了櫃門。裏面空空蕩蕩，只有些爛布頭和朽木。
他不死心，伸手在櫃內摸索，指尖忽然觸到底板一處不尋常的鬆動。心中一動，用力一掀——竟是一塊活板。板下藏着一個用油布緊緊包裹的小本子。
他小心取出，剝開油布。封皮已然泛黃發脆，上面用褪色的鋼筆寫着《望河新村日記》，字跡工整，卻透着一股難言的沉重。
陸明翻開日記，裏面的字跡逐漸變得潦草狂亂，記錄着從拆遷風聲傳出，到沖突升級，最終演變成血腥慘劇的全過程。翻到最後一頁，字跡已是癲狂，墨水洇透了紙頁，仿佛用血淚寫就：
“鼎盛集團！張宏遠！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他是宏圖地產的幕後老板，借着拆遷強取豪奪！所有見不得光的賬本、合同，都鎖在宏圖地產臨時辦公樓的地下保險庫裏！我偷偷記下了位置！誰要是看到這個……求求你，把它挖出來！曬到太陽底下！給我們這些冤死的人……討個公道！！！”
最後的嘆號幾乎戳破紙背，絕望與不甘撲面而來。
陸明的心髒狂跳起來，緊緊攥住日記本，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這發現，無疑是黑暗中的一道曙光。
“有辦法了！”他因激動而嗓音沙啞，將日記遞給湊過來的趙凱和李娜。
看完那血淚控訴，趙凱眼睛通紅，握着扳手的手青筋暴起，從牙縫裏擠出罵聲。李娜捂住嘴，眼淚滾落下來。
“走！”陸明站起身，眼中是破釜沉舟的決絕，“去宏圖地產！掀了張宏遠的老底！這不只是替死者討公道，更是我們離開這鬼地方的唯一生路！只有揭開所有真相，平息怨靈的執念，我們才能活着出去！”
前路，必然是通往更深的地獄。但也是此刻，唯一能看見的生機。三人對視一眼，彼此眼中只剩下孤注一擲的堅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