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往西走到底,再往北前行半裏,便是豬市口。
這條背街是盛縣城廂專門從事豚肉交易的市場。
未近其地,先聞其聲——豬只的嚎叫、商販的吆喝、買家的討價還價聲混雜在一起。
若是走進去,會發現空氣中彌漫着濃烈的腥膻氣與隱隱的血污味。
沿街兩側分布的,多是前店後坊的格局。
店鋪門口掛着油光發亮的豚肉,夥計在案板前揮刀剁骨,動作麻利。
地面雖經沖洗,石縫裏仍嵌着暗紅色的污漬。
與這些店鋪相比,謝老三和花思娣兩夫妻經營的謝家肉肆,堪稱一股清流。
店鋪門面擦得鋥亮,案板不見陳年污垢,就連掛肉的鐵鉤都每日擦拭。
這全因花思娣在百家屯的時候就高能量慣了,一得閒就會自己給自己找事做。
沒有生意的時候,她就愛打掃,還用煮沸的菖蒲水潑灑在店前驅味。
因此店內幹淨又衛生,連那股子腥膻味兒都比別家淡上許多。
當然,大家愛來光顧的原因,除了這一點,還因爲老板娘巧手慧心。
是的,謝家肉肆除了生豚肉,還賣滷肉。
用的是謝老三的家傳秘方。
花思娣會先用飴糖炒出色澤,再加入八角、桂皮等十餘味香料,以文火慢煨。
做出來的滷肉香氣四溢、口感醇厚,是店裏的招牌,城裏好幾家酒樓和青樓都固定來此采買。
謝老三做生意重信守諾,從不缺斤短兩。
花思娣接待人熱心快腸,見人總帶三分笑。
謝家肉肆在兩夫妻悉心經營下,生意蒸蒸日上,經常開業不到半天就售罄。
這自然引來了同行的側目。
“喲,花妻子,又來‘幫襯’你妹妹的生意啦?”隔壁張記肉鋪的老板娘王氏,語氣酸溜溜的。
膀大腰圓的她,嗑着瓜子,斜眼看人。
瞧着抱着唐熹洲的花招娣,繼續道,“要說還是你們姊妹情深,這三天兩頭地走動,不知道的,還當是謝老板添了兩口人呢!”
這話夾槍帶棒,可不好聽。
第一層意思是暗指花招娣一家來打秋風,第二層意思卻是隱射謝老三家風不正。
走在後面的唐鈈洺,腳步一頓,面色沉了下來。
花招娣卻臉上笑容不變,只聲量揚高了三分:“王嬸子說笑了。誰讓咱妹妹妹夫生意火爆呢?”
“這自家人的力氣不用,難道還便宜了外人不成?”她寥寥幾句,既澄清了事實,又點出張家生意慘淡。
王氏被噎了一下,悻悻地扭過頭去。
花招娣見此,也不再繼續,只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抱起唐熹洲快步朝謝家肉肆走去。
“思娣吖,你看我帶誰來啦?”她聲音愉悅得,仿佛剛才的小插曲從未發生。
和身形健美、面容大氣的花招娣不同。
妹妹花思娣是標準的瓜子臉。
搭配上白白淨淨的皮膚和清清亮亮的眉眼,活脫脫一個嬌俏妙人兒。
即便系着圍裙,也難掩麗色,難怪被人稱爲“殺豬西施”。
“哎呀,我的小心肝兒怎麼來啦?”花思娣抬頭見來人,開口聲若黃鶯,婉轉動聽。
見有孩子在,她連忙舀了幾瓢水,將案板上的碎骨、肉沫沖走,拿抹布擦拭幹淨。
接着用豬胰子混合豆粉制成的土皂把手上油污洗淨,又脫下穿在最外面的襜衣。
麻利地做完這些,她才迎上前。
從花招娣那裏把唐熹洲抱過來,對着嫩乎乎的小臉上親了又親。
“思娣啊,我跟你說,洲洲昨天開口說話了!”花招娣一臉興奮,仿佛獻寶。
爲了不敗興,唐熹洲手指張記肉鋪的方向,吐了一個字:“肥。”
“吖!我家小寶貝兒咋這麼能幹呢?”花思娣驚喜道。
這姊妹倆圍着唐熹洲大誇特誇起來,直說得她秀外慧中,將來定是個富貴之命。
被姨母摟在懷裏,聞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和若有若無的滷肉香氣,唐熹洲的小耳朵尖尖不爭氣的紅了。
尬,超級加倍尬!
昨天被阿娘誇得能摳出三室一廳。
今天直接double,這架勢怕是要摳出一棟帶前後院的別墅才行。
這就是傳說中的“親媽+親姨濾鏡”嗎?
她生無可戀的望着阿爹和兄長。
可惜那兩個都是誇誇隊氛圍組成員,只會說“沒錯”、“那可不”、“對對對”。
幾人說笑間,一個洪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老遠就聽着聲兒像!家姊、姊夫,你們來啦!”
只見謝老三扛着半扇豚肉,滿頭大汗地走了回來。
他身材高大壯實,面相帶着屠夫特有的凶悍,但笑起來,眼角堆起的皺紋卻顯得格外憨厚。
小心翼翼將豚肉放到幹淨處,走到花思娣身邊,他語氣溫柔:“你陪家姊他們嘮。我去買點菜回來,給你們做午飯。”
“妹夫,你歇着。中午我掌勺,給你們做從百家屯帶來的山貨。”花招娣連忙笑着阻止。
她拿過背簍,把裏面的野菜幹、菇子幹,還有野豬肉給掏出來。
“就是,今天中午,我們姊妹倆弄飯。”花思娣給謝老三使了個眼色,“你跟姊夫好好嘮叨。”
“哦,對對對。姊夫,峯哥兒這段時間有空不?”謝老三像是忽然想起什麼。
唐鈈洺點點頭:“有空。你有啥事兒,盡管使喚。”
“是這樣的,姊夫。還有十天就是中元節。這邊接了不少訂單,實在忙不過來……”謝老三面露難色。
他快速補充道,“管吃住,工錢按日結算。我絕不讓孩子白幹。”
這話一出,唐鈈洺還沒來得及客套,站在一旁的少年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我能行,我沒事。”唐楠峯上前一步,一邊給姨父倒涼茶,一邊用清亮的嗓音搶着回答。
開玩笑,能給家裏添些進項的好事,怎麼能錯過?
見他意願如此明確,唐鈈洺眼中閃過一絲欣慰。
於是,事情便這麼定了下來。
唐楠峯走的這幾天,給洲洲喂飯、看守烘爐等雜務,自然就落在了兩夫妻身上。
隔天一大早,唐楠峯吃過早飯,仔細將烘爐的火調好,反復叮囑父母,翻動藥材的時間。
忙完這些,他才簡單收拾了一點換洗衣物放在背簍裏。
想了想,他又將前天在後山摘的火棘果小心翼翼地包好,裝入背簍。
這果子酸澀,但甚是喜慶。紅豔豔如珊瑚珠般,放在店裏也能添點意頭。
正所謂,禮尚往來。這人情嘛,講究的是一個有來有往,才能長久。
薅羊毛的時候不客氣,但該自家出力的時候,也絕不推脫。
且每次見面總會送點東西。不在乎貴賤,只強調心意。
這便是唐鈈洺兩口子傳授給孩子的爲人處世之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