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徹底驅散了夜色,將鹹陽宮正殿的蟠龍柱映照得莊嚴肅穆。嬴政高踞帝座,面色已恢復了幾分往日的威儀,只是偶爾微微蹙起的眉頭,顯露出傷口並未完全痊愈。殿下,文武百官分列左右,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
蒙恬甲胄未卸,風塵仆仆,單膝跪地,雙手將那枚以絲綢包裹的“中常侍之印”令牌高高舉起,聲音洪亮:
“陛下!臣蒙恬奉旨追凶,依江辰所獻司南羅盤指引,於城內擒獲刺客搜查出此物!請陛下過目!”
一名謁者小心翼翼地將令牌接過,恭敬地呈送到嬴政案前。
嬴政的目光落在令牌上那清晰的“中常侍之印”幾個字上,眼神瞬間變得冰冷刺骨。他沒有立刻發作,只是用手指輕輕摩挲着那冰冷的銅符,仿佛在感受其背後蘊含的背叛與殺機。殿內鴉雀無聲,所有大臣都屏住了呼吸,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站在文官隊列前列、低眉順目的趙高。
趙高面色如常,甚至比平日更加蒼白幾分,但他垂下的眼簾遮擋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緒,只有袖中微微蜷縮的手指,暴露了他內心的波瀾。
“人犯呢?”嬴政的聲音不高,卻帶着千鈞之力。
“已押至殿外,聽候陛下發落!”
“押上來。”
幾名禁軍將捆縛結實、面色灰敗的刺客頭目押入殿中。那人看到御座上的嬴政和一旁的趙高,眼神絕望,卻緊緊閉着嘴。
嬴政沒有看他,目光依舊停留在令牌上,緩緩開口:“趙高。”
“臣在。”趙高出列,躬身行禮,姿態無可挑剔。
“此物,你作何解釋?”
趙高抬起頭,臉上適時地浮現出震驚、委屈與憤怒交織的復雜表情:“陛下!此乃誣陷!定然是有人盜用臣之印信,構陷於臣!臣對陛下之忠心,天地可鑑!請陛下明察!”他聲音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顫抖,仿佛蒙受了天大的冤屈。
嬴政深邃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片刻,不置可否。他轉而看向跪在殿中一側的江辰。
“江辰。”
“小人在。”
“你獻司南,助擒凶,有功於社稷。先前私動龍體之罪,朕,赦免了。”
“謝陛下隆恩!”江辰叩首。心中一塊大石落地,但更大的壓力隨之而來。他知道,這只是開始。
“即日起,擢升江辰爲中郎,秩六百石,掌宮衛侍從之事。”嬴政的聲音在殿中回蕩,做出了最終的決定。他沒有因令牌直接處置趙高,帝王權衡之術,在於平衡與時機。但他擢升江辰,本身就是一種態度的表明。
‘中郎……掌宮衛……’ 江辰心中瞬間明了。嬴政這是要將宮衛的整頓重任,交到他的手上。既是酬功,也是利用他這把剛剛磨利的刀,來清除宮禁中的隱患。‘風險與機遇並存。’
“臣,領旨謝恩!”江辰再次叩首,聲音沉穩。
趙高袖中的手指捏得更緊,但面上卻露出一絲如釋重負般的感激(對着嬴政),仿佛陛下不因“誣陷”而罪他,已是天大的恩典。他退回隊列,目光與江辰有一瞬間的交錯,冰冷,怨毒,卻又帶着更深的忌憚。
退朝後,趙高回到自己的署衙,揮退了所有侍從。他獨自坐在陰影裏,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中郎……掌宮衛……好一個嬴政!好一個江辰!’ 他心中怒火翻騰。不僅沒能除掉江辰,反而讓其一步登天,拿到了直接威脅到他宮內勢力的職位!那枚令牌……雖然陛下沒有深究,但懷疑的種子已經種下。
‘司南羅盤……精準定位……他到底還有多少這種鬼神莫測的手段?’ 趙高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棘手。江辰不像他以往對付的任何政敵,其行事手段、知識來源完全無法以常理度之。‘莫非真如親信所言,身懷異術?或是得了某些失傳已久的古老傳承?’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硬碰硬看來不行了,至少暫時不行。嬴政正在興頭上,且對江辰的能力產生了濃厚興趣。他需要蟄伏,需要重新評估這個對手,需要找到更隱秘、更不易察覺的方式。
‘宮衛……他剛上任,必定有所動作。或許,可以在這裏面……做些文章?’ 一個陰險的念頭開始在他心中滋生。他不能直接對抗,但可以給江辰的改革制造障礙,埋下釘子,等待他犯錯的機會。
江辰換上了中郎的官服——玄色深衣,配以代表身份的綬帶和銅印。雖然這身行頭遠不如現代軍裝利落,但也讓他終於擺脫了囚徒的標識。在黑伯的陪同下,他來到了宮衛駐扎的營區。
營區位於宮城一側,校場上,數百名宮衛正在幾名統領的帶領下進行着基礎的隊列和格鬥訓練。動作整齊劃一,呼喝聲頗有氣勢,但江辰以現代軍事眼光看去,仍能發現許多可以優化的細節,尤其是在組織結構和快速反應方面。
他將所有統領召集到一起。這些統領大多是憑軍功晉升的悍卒,對江辰這個“幸進”的前死囚,眼神中帶着毫不掩飾的審視和懷疑。
江辰沒有廢話,直接切入主題:“陛下有旨,整飭宮衛。我以爲,當前宮衛輪值、調防、傳令之法,尚有改進之餘地。”
他提出了核心改革思路:“其一,改現行混亂輪值爲‘三班輪崗’制,確保任何時候都有足夠精力充沛的衛卒值守。其二,所有人員調動、宮門開啓,需憑‘雙符’核驗,一符在當值統領,一符在調令官手中,兩符相合,方可執行。”
這個思路清晰明了,旨在解決疲勞值守和令出多門的問題。
然而,他話音剛落,一位滿臉虯髯、名叫屠綱的統領就皺緊了眉頭,甕聲甕氣地問道:“江中郎,您說的這個‘編制’……是啥意思?俺們一直按‘什伍’來啊!五人一伍,十人一什,百人一卒,清楚得很!”
‘編制……’ 江辰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這是現代軍語。‘還好秦代本身就有嚴密的什伍制基層結構,不然真沒法解釋。’
他立刻解釋道:“屠統領誤會了。我說的‘編制’,並非要更改什伍之制,而是以此爲基礎,進行更清晰的編組管理。例如,可將十個‘什’,編爲一個‘隊’,設一‘隊長’統管,負責固定區域防務。如此,百人之隊,職責明確,管理起來也更方便,無需事事都由更高一級的軍侯直接指揮百人。”
屠綱和其他統領聽着,臉上的疑惑稍減,但依舊似懂非懂。屠綱撓了撓頭,嘀咕道:“就是把十個什捆一塊兒,找個頭兒管着?聽着……倒也省得記混了。就是當隊長的小吏,得學着算清楚手下到底有多少人,別弄錯了。”
他這話帶着點耿直的憨氣,引得旁邊幾個統領忍不住低笑,氣氛倒是緩和了不少。
江辰內心也是莞爾:‘還好有什伍制打底,能類比解釋。要是直接跟他們說“營連排班”,估計他們真要把我當成域外跑來的蠻夷了。’
他順勢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用炭筆在麻布上畫出的簡易編制表和輪崗圖,開始詳細講解“三班倒”的時間劃分和“雙符核驗”的具體流程。雖然概念新穎,但依托於秦代已有的軍事組織和符節制度,加上江辰條理清晰的解釋,這些習慣了服從軍令的統領們,雖然覺得麻煩,但也逐漸理解了其中的好處,開始認真記下要點。
黑伯在一旁默默看着,眼中閃過一絲贊賞。此子不僅奇技層出不窮,於實務管理上,竟也頗有章法,並非紙上談兵之輩。
公子扶蘇在自己的書房內,臨窗而坐,手中捧着一卷竹簡,卻有些心不在焉。朝堂上發生的一切,他已通過自己的渠道知曉。
‘江辰……’ 他默念着這個名字。一個獄卒,憑借匪夷所思的醫術救了父皇,又憑借聞所未聞的“司南”之術助蒙恬擒獲刺客,如今竟一躍成爲秩六百石的中郎,執掌宮衛改革。
如今看來,此人確有實學,而非徒逞口舌之利的家夥。
‘父皇擢升他,意在宮衛,亦在平衡。’ 扶蘇敏銳地察覺到了其中的政治意味。‘趙高勢大,引入江辰此人,或可加以制衡。只是……此人身懷異術,來歷蹊蹺,是福是禍,猶未可知。’
他放下竹簡,走到窗前,看着宮牆方向。他決定,要更近距離地觀察這個突然崛起的江中郎。他的“仁政”理念,或許能從江辰那些看似離經叛道、卻行之有效的方法中,找到新的啓示。
江辰憑借功績獲得正式身份,開始將現代管理思維融入秦代軍事制度,雖遭遇理解障礙,但已邁出實質步伐;趙高受挫後轉爲更深沉的蟄伏與陰謀策劃;扶蘇開始關注江辰,爲後續的合作與理念碰撞埋下伏筆;而宮衛的改革,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一顆石子,其漣漪必將逐漸擴散,影響整個宮禁乃至朝局的走向。
鹹陽宮的天空下,新的力量格局正在悄然形成。知識、權力、陰謀與理想,在這古老的帝都之中,即將上演更加激烈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