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大娘心裏揣着事。
她懷裏抱着個小包袱，裏頭是自己精心曬制的蕨菜幹，還有一小罐金貴的鹽。
翻來覆去想了好幾天，她還是決定去看看嫁到鄰鄉柳林村的閨女。
腳步匆匆，馬大娘心裏卻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
屯長的警告言猶在耳：“誰敢在外頭多嘴，就別怪老子翻臉不認人！”
可那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是她在柳林屯唯一的牽掛。
不說，心裏憋得慌。萬一真有事，閨女一家咋辦？
可說了，就是壞了屯裏的規矩，對不起百草先生和屯長……
那……就說一點點，提醒多備點糧，不說別的，總行吧？
猶豫和糾結，就像“藤蔓”纏繞着她。
直到看見閨女在婆家院門口笑着迎接，那“藤蔓”猛地被掙斷了。
母女倆拉着手進了屋。
閨女瞧見帶來的東西，又是歡喜又是埋怨：“阿娘，你來就來，帶這些做啥？”
說罷，她又認真看了看馬大娘，“咱屯裏最近忙啥呢？我看你都清減了。”
馬大娘喉嚨發緊，眼神躲閃：“沒……沒啥，就……就是忙秋收，忙囤點東西……”
“阿娘！”閨女不依了，拉着她的袖子，“跟我還藏着掖着？是不是屯裏出啥事了？”
看着閨女擔憂的臉，馬大娘最後那點防線徹底崩塌。
一把拉過閨女，湊到她耳邊：“囡囡，這話出我口，入你耳，再不能傳出去！”
馬大娘壓低聲音道：“讓你婆家多備點糧食，把地窖拾掇好……今年，怕是不太平。”
閨女臉色一白：“阿娘，你聽誰說的？”
“別問！”馬大娘手心都是汗，“信娘的準沒錯！你記住了，多備糧，悄悄的！”
說完這話，她又反復叮囑了好幾遍一定要保密。
看過kid脫口秀的都知道。
一旦觸發“我只跟你說，你別跟別人說”魔咒，往往聽的人已經想好跟誰說了。
馬大娘的閨女也不例外。
於是乎，這個秘密傳到了她婆婆那裏。
婆婆又傳給了當家的。
當家的又傳給了柳林村鄉長趙振。
他跟趙振能攀上點遠親。
精明如他，琢磨着，這事兒，得讓管事的知道。
趙振，四十來歲，讀過幾年書，不是那等混日子的鄉官。
聽了這沒頭沒尾的消息，他沒立刻聲張。
先是派人去盛縣仔細打聽了糧價、漕運消息。
然後又翻出了蒙塵的《鄉志》，裏面確實含糊記載着幾十年前一場導致“飢饉”的災異。
種種跡象表明消息並非完全空穴來風。
他決定賭一把——寧可信其有。
於是備了一份不失禮數也不扎眼的“束脩”——
兩只用鹽和香料醃漬後風幹的雞，一壇自家釀的渾濁米酒。
挑了個午後，只帶着一個長隨，趙振親自往百家屯去了。
當屯民來傳柳林村鄉長趙振拜訪時，唐鈈洺和江展，兩人心裏都是“咯噔”一下。
江展臉色一沉：“馬大娘這嘴……”
“屯長稍安。”唐鈈洺按住他，眸色沉靜，“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且看趙鄉長如何說。”
被趙振迎進來的，喝了幾口茶水，寒暄了兩句，便開門見山。
“江屯長，敝人此次冒昧來訪，是聽聞貴屯……好似在做些未雨綢繆之舉。”點到這裏，他暫停了話頭。
老油條江展嘴上不露絲毫破綻：“讓趙鄉長見笑了。實在是……”
趙振觀察江展的時候，唐鈈洺也在觀察他。
柳林村鄉長親自前來，姿態放得夠低，這“束脩”，應該意在合作，而非質問。
心念電轉，瞬間權衡。
“白露的連綿秋雨，着實不是好現象。聽聞周遭鄰縣糧價都在漲，屯長才督促鄉鄰稍作準備，以求心安罷了。”他決定透露一些不算秘密的消息。
“是啊，是啊，不想竟驚動了趙鄉長。”江展連忙接上，臉上還掛上一絲無奈的苦笑。
趙振頷首，表示理解：“有備無患，總是正道。不知……”
“這糧，如何囤更妥帖？這冬，如何過更安穩？”他明白那二人的顧慮，所以也不刨根問底，只專注取經。
趙振的話，讓二人心中一定。
江展這才把唐鈈洺介紹出來：“指點不敢當。這是我們屯有名的百草先生。他倒是有些許淺見，可供鄉長參詳。”
唐鈈洺謙虛一番後，語氣溫潤，如數家珍：
“其一，秋收後之冬閒田，莫要荒廢。可搶種蔓菁、芥菜、烏塌菜等耐寒的農作物。”
“其二，這是《救荒本草》，上面的可食可藥之物，算是替代糧。”
“其三，地窖儲糧，以石灰混合幹燥沙土鋪底，吸溼防黴，效果頗佳。”
……
他只圍繞囤糧二字展開，分享的是技術，是方法，是切實提高生存概率的知識。
至於其他，則只字未提。
江展在旁聽着，適時插話：“咱兩鄉挨着。真有啥風吹草動，互相通個氣，總比抓瞎強”
趙振聞言，鄭重起身，對着唐鈈洺和江展，抱拳深深一揖。
“柳林村與百家屯，本如唇齒。互爲犄角，總能多幾分活路。”他這是把想合作的意思坐實。
一個基於地緣性的微型互助聯盟，心照不宣地達成了。
送走心滿意足的趙振，江展咧着嘴，拍了拍唐鈈洺的肩膀：“這倒也不是壞事。”
唐鈈洺面上含笑應和，望向院外通往官道的方向，眼底深處卻閃過一絲隱憂。
泄密如同堤壩蟻穴，堵是堵不住的。但信息如水，疏之，則流向不可控……
這次來的趙振，是明理的人。可下次呢？
他的擔憂不無道理。
隨着柳林村越來越多機警和有遠見的人家悄然動起來，消息總歸是慢慢傳了出去。
數日後，盛縣一家喧鬧茶館的角落，兩個商戶對坐。
一人抿着茶，隨意道：“怪了，最近這幾日，來問糧價、買鹽巴的下鄉人，好像多了些……”
聽者上了心，一挑眉：“哦？都是哪些屯和鄉？”
“這倒是沒留意過。但聽口音……好像是下盛上來的……”
與此同時，唐家宅邸內院，又是另一番光景。
張三腆着臉，將幾樣式樣時興卻用料普通的銀簪、絹花推到唐玥如面前。
“玥如妹妹，你看，都是城裏最新巧的樣式。”
唐玥如面上掛着恰到好處的淺笑，眼底卻無絲毫暖意。
眸光微閃，她暗暗吩咐系統：「掃描這些飾品，檢測是否有之前紅綾繩上同源的世界法則能量。」
「掃描完畢。未發現特殊能量波動，鑑定爲普通工藝品。」機械音在她腦內響起。
果然……那兩條紅綾繩才是關鍵。看來，還是得親自去一趟百家屯才行……
張三見她不語，忙帶着幾分賣弄道：“妹妹放心，你那個不知好歹的堂兄，上次打鬥時，我已給他上了點‘好東西’……保管讓他以後不能再礙你的眼。”
聽完張三的交待，唐玥如才知堂兄中了毒。
剛好，可以借着探望的名頭，把自己認定的任務關鍵道具想辦法拿到手。
就在唐玥如準備着手安排“探病”行程時，一名仆婦前來傳話：“大小姐，老太爺請您過去一趟。說是錢家那邊來人了……”
唐玥如眉頭幾不可察地一蹙，在內心低語：麻煩，偏偏是這個時候。
她收斂心神，換成溫婉的面具，對張三柔聲道：“三哥有心了，我很是喜歡。只是祖父召喚，玥如就先失陪了。”
說罷，她將飾品隨手交給丫鬟，轉身離去。
裙裾擺動間，已開始思忖如何應對接下來的周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