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日頭正毒。柏油路面被烤得發軟。空氣裏浮動着焦熱塵土味。
霍城換了身幹淨軍便裝。領着林軟軟走出招待所。
男人肩寬背闊。身板筆挺。走在街上像堵擋風的牆。
林軟軟走在身側。穿着件米色碎花襯衫。兩條麻花辮垂在胸前。皮膚白得扎眼。
路人頻頻回頭。這兩人一黑一白。一糙一嬌。湊在一塊兒竟意外和諧。
霍城往右跨半步。高大身影罩下來。替她擋去大半日頭。
他側過臉。壓低嗓門。
“累不累?”
林軟軟鼻尖沁出一層細密汗珠。臉頰被曬得粉撲撲。
她搖搖頭。
“才走幾步呀,我也沒那麼嬌氣。”
霍城喉結滾了滾。沒接話。放慢步子。配合她的節奏。
海濱市供銷社是棟兩層老式建築。紅底金字招牌被風雨蝕了色。
即便不是周末。大堂裏也擠滿了人。空氣中混雜着醬醋味。布料生漿味。還有劣質香皂香氣。
櫃台後。幾個穿藍大褂的售貨員湊在一塊兒磕瓜子。眼皮都沒抬一下。
“同志,拿兩塊肥皂。”
一位大娘把皺巴巴的錢票遞過去。滿臉討好。
燙卷發的售貨員呸地吐出瓜子皮。下巴一揚。
“沒貨,明兒趕早。”
櫃台裏明明擺着幾排肥皂。大娘張了張嘴。觸到對方不耐煩的目光。到底沒敢吭聲。縮着脖子退了出去。
霍城大手護在林軟軟後腰。隔絕周圍人推擠。徑直走到布匹櫃台前。
那個卷發女人剛要去拿搪瓷缸喝水。見有人壓過來。杯底重重往桌上一磕。
“看準了再買,別亂摸。這布料金貴,摸髒了你們賠不起。”
她視線掃過林軟軟那張臉。不施粉黛也明豔動人。
又瞥了眼她身上並不算時髦的衣裳。卷發女人撇撇嘴。
“喲,看的確良啊?這可是緊俏貨。要有工業券和布票,光有錢沒用。”
周圍幾個選花布的女顧客也看過來。
有人嘀咕。
“長得真俊,就是看着不能幹活。”
霍城原本平靜的臉沉下來。
沒廢話。從褲兜裏掏出一沓票據。手掌按在玻璃櫃台上。
沒有很大聲響。但那厚實的一沓紙張格外扎眼。
售貨員剛想發作。定睛一瞧。卡在喉嚨裏的話硬生生咽回去。
那一沓票據裏。不僅有全國通用的糧票。布票。工業券。
最上面壓着的幾張。竟然是花花綠綠的外匯券。
這年頭。普通工人攢幾個月也就是爲了幾尺布票。這男人手裏這一沓。簡直能把這櫃台包圓了。
“夠不夠?”
霍城嗓音低沉。帶着慣常發號施令的威壓。
售貨員腿肚子有些軟。剛才那股傲慢勁兒全沒了。
臉上擠出僵硬笑容。
“夠,夠。同志您是部隊首長吧?怪我有眼不識泰山,您看上哪匹了?”
周圍看熱鬧的人立馬閉嘴。剛才那幾個碎嘴女人更是訕訕轉頭。
霍城轉頭看向身邊人。硬邦邦的語氣軟了幾分。
“軟軟,挑。”
林軟軟看着一排排鮮亮布料。抿了抿唇。
空間裏有不少好東西。但在外面不能露富。
她指了指兩匹最實用的。
“就要那個藏青色的,耐磨。再要那個棗紅色的,給你做襯衫。”
霍城眉頭擰成了川字。
“太少。”
他抬手一指。
“那匹碎花的,淡黃色的,加上她挑的這倆,每樣扯兩丈。”
“霍城。”
林軟軟急得拉他袖子。聲音軟軟糯糯。
“做那麼多穿不完,浪費錢。”
男人反手握住她的小手。粗糙掌心摩挲着她手背。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他理直氣壯。
“老子沒別的愛好,就愛看你穿新衣裳。買。”
售貨員手腳麻利地揮舞鐵尺和剪刀。刺啦刺啦剪布聲。聽得周圍人一陣眼熱。
買完布料。霍城又掃蕩日化櫃台。
“友誼牌雪花膏,鐵盒裝的,三盒。”
“蛤蜊油,拿一排。”
“百雀羚,兩盒。”
林軟軟看着越堆越高的櫃台。小臉皺成一團。
“霍城,抹不完的。”
霍城低頭。視線落在她白嫩臉蛋上。極其認真。
“海島風大。那是鹽鹼地,吹人得緊。你這臉要是皴了,老子看着心疼。多備着沒錯。”
最後。他又抽出那幾張讓所有人眼紅的外匯券。指着玻璃櫃裏鎖着的進口貨。
“那兩罐藍罐子奶粉,拿出來。”
售貨員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捧出那兩罐印着外文的奶粉。
“同志,這可是荷蘭進口的。要十塊外匯券,還得加二十塊錢……”
“拿着。”
霍城眼睛都沒眨。直接付錢。
林軟軟抱着沉甸甸的奶粉罐。心裏熱乎乎。
她知道霍城對自己有多摳門。那件軍大衣穿了五年。破了洞都是自己縫。
可對她。他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捧來。
走出供銷社時。霍城手裏提着大包小包。背上還扛着布匹。
林軟軟兩手空空走在身側。
“給我拎一點吧。”
她有些過意不去。伸手要去接網兜。
霍城側身避開。
“老實待着。這點重量還沒老子以前負重越野的背包沉。你那細胳膊細腿的,累壞了還得老子背你。”
回到招待所。霍城把戰利品往床上一放。
“布料回去找軍屬院的嫂子做。奶粉和麥乳精放行李箱,餓了就泡一杯。”
說完。他從懷裏掏出一個長條形紙盒。遞過去。
“打開。”
林軟軟疑惑接過。掀開蓋子。
紅色絲絨上。躺着一塊精致女士手表。表盤小巧。印着一朵傲雪梅花。黑色小牛皮表帶泛着光澤。
“梅花牌全自動機械表?”
林軟軟有些驚訝。
這可是真正的奢侈品。不僅要兩百多塊錢。更要那張難得一見的手表票。
“前陣子托戰友從海城帶的。”
霍城抓過她左手。不由分說把表扣在她皓白手腕上。
銀色表盤襯得手腕越發纖細。
“太貴了……霍城,我不能要。”
林軟軟覺得手腕發燙。想摘下來。
霍城按住她的手。半蹲在她面前。昂着頭看她。
“軟軟,聽着。”
他聲音很沉。
“林家沒給你的體面,老子給你。明天回門,我要讓那個林心兒,還有你繼母都看清楚。嫁給我霍城,不是去受罪的。”
“我要讓她們知道。你林軟軟,是老子的命。”
林軟軟鼻尖發酸。
兩輩子了。從未有人這樣堅定地擋在她身前。維護她的尊嚴。
“哭什麼?”
霍城皺眉。粗糲指腹擦過她眼尾。動作放得很輕。
“老子最怕你掉金豆子。別哭,哭了老子心慌。”
林軟軟破涕爲笑。順勢摟住他脖子。把自己埋進他懷裏。
“霍城,你真好。”
懷裏是溫香軟玉。霍城手臂發力。將她勒緊。
既然她投懷送抱。那他就卻之不恭了。
夜色漸深。
桌上擺着霍城打回來的飯菜。紅燒肉油汪汪。還有清炒油菜。白面饅頭。
霍城把瘦肉都挑到林軟軟碗裏。自己大口嚼着肥肉。
飯後。林軟軟借口擦身。躲進簡陋衛生間進了趟空間。
喝了幾口靈泉水。白天疲憊散去大半。她特意裝了一壺兌了靈泉水的熱水出來。
屋內燈光昏黃。
霍城坐在床邊。正用一塊絨布擦拭軍刺。
刀身烏黑。刃口冷冽。帶着血腥氣。這是他在戰場上的老夥計。
聽到動靜。霍城手腕一翻。那把凶器便隱入袖口。
“嚇着了?”
他抬頭。眼底還殘留着幾分未散的銳氣。
林軟軟心口跳了一下。
這個男人。確實是頭猛獸。
但她沒有退縮。端着搪瓷缸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
“我不怕。”
她聲音很軟。
“它是用來保護我的,對嗎?”
霍城愣了一下。隨即胸腔震動。笑出聲來。
“對。”
他接過水杯一飲而盡。
“這刀殺過敵,也開過罐頭。以後,它只負責給你削蘋果。”
熱流順着喉嚨滑入胃裏。擴散至全身。那股充盈力量感再次襲來。
霍城放下杯子。目光灼灼盯着身邊小媳婦。
燈光下。她穿着寬鬆睡衣。領口微敞。露出一片羊脂玉般的肌膚。
體內火氣壓不住地往上竄。
“軟軟。”
“嗯?”
林軟軟剛脫了鞋準備上床。
霍城長臂一伸。直接把人撈了回來。困在床和胸膛之間。
“明天回林家,是場硬仗。”
他呼吸粗重。熱氣噴灑在她頸側。
“但今晚,咱倆得先練練兵。”
林軟軟臉頰滾燙。還沒來得及推拒。就被男人強勢氣息完全籠罩。
窗外月色如水。
兩人都清楚。明天回門宴不會太平。
林家那群人。還有那個自以爲搶占先機的林心兒。此時怕是正等着看林軟軟笑話。
霍城閉上眼。將懷裏的人摟得更緊。
笑話?
明天。老子就讓你們知道。什麼叫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