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
“哇啊。”
“嘔……”
驚駭到極致的尖叫聲,以及無法抑制的劇烈嘔吐聲,幾乎同時從不同的人嘴裏爆發出來,打破了死寂。
那從門外飛進來的,赫然是兩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更讓所有人魂飛魄散的是,那兩具屍體的面容,盡管沾染血污,扭曲變形,卻依然能夠辨認——正是本該早已到達金陵第一樓的李蘭花,以及今的壽星,柳傑。
屍體落地時濺起的血點,甚至沾染到了離得較近的幾名柳家女眷華麗的裙擺和驚恐的臉上,留下點點猩紅。
“蘭花,我兒……”
柳坤被護衛拉開站穩後,目光下意識地落到那兩具屍體上。
當看清那熟悉的面容和衣着時,他臉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淨淨,雙眼猛地瞪大到極限,瞳孔裏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駭。
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悲鳴,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氣,又像是被無形的線牽引,猛地撲了上去,
他顫抖着抱起李蘭花尚有餘溫卻已僵硬的軀體,又看向旁邊肚腹洞穿,死狀淒慘的柳傑,
滾燙的淚水瞬間決堤,混合着鼻涕,順着他保養得宜的臉頰滾落。
他嘶吼着,痛哭流涕,聲音淒厲而絕望。
就在不久之前,他還與妻兒談笑,想着稍後如何在壽宴上風光亮相。
他怎麼也想不到,那匆匆一別,竟成了永訣,再見時已是天人永隔,而且是如此慘烈的場面。
“啊,是誰,究竟是誰?”
柳坤猛地抬起頭,仰天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脖頸上青筋暴起,淚水模糊了視線也渾然不覺。
他猛地扭過頭,一雙充血的眼睛如同最怨毒的鷹隼,死死地盯向大廳門口的方向,嘶聲咆哮,
“你究竟是誰,我柳坤自問與你無冤無仇,你爲何要如此狠毒,我老婆,我兒子?”
“無冤無仇?”
一道低沉中又帶着幾分清晰可辨的嘲弄與冰冷的聲音,從廳外的庭院中傳來。
廳內衆人可以明顯地感覺到,那聲音比剛才近了一些,也大了一些,顯然聲音的主人正在不疾不徐地靠近。
“我柳坤自執掌柳家以來,行事光明磊落,廣結善緣,從未主動得罪過任何人,哪來的仇,哪來的怨?”
柳坤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大廳門口那一片被燈光照亮的前庭,聲音因爲極致的悲痛與憤怒而微微發抖,
但他仍試圖用道理和氣勢來質問,或者說,來掩飾內心不斷擴大的恐懼。
“那……你成爲柳家家主以前呢?”
低沉的聲音再次從廳外傳來,這一次,越發清晰,也越發近了。
那聲音平淡,卻帶着一種直刺人心的寒意。
“成爲柳家家主以前?”
柳坤聞言,眉頭緊鎖,連同廳內其他柳家之人,也都下意識地眯起了眼睛,臉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五年時間,足以改變很多習慣,也足以讓一些人刻意去遺忘一些事情。
他們努力回想着,五年之前,柳家還未發跡之時,是否曾與什麼了不得的人物結下過生死大仇。
但紛亂的思緒一時之間,竟抓不住重點。
“你若是還想不起來,那……見到我之後呢?”
話音落下,一道挺拔的身影,已然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大廳門口,擋住了外面庭院投來的部分光線。
夕陽的餘暉從他身後照射進來,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一直投射到大廳深處,籠罩了部分驚惶的人群。
然而,廳內所有人的目光,卻都越過了那長長的影子,死死地聚焦在他緩緩抬起的那張臉上。
一瞬間。
時間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雙眼,瞳孔急劇收縮。呼吸聲在這一刻集體消失,整個大廳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那張臉。
那張年輕、俊朗、卻籠罩着一層化不開寒霜的臉。
他們太熟悉了。
熟悉到幾乎融入骨髓,成爲他們這五年來揮之不去、或刻意回避的夢魘。
可以說,他們這一生都無法忘記。
這張臉的主人,曾經那樣真誠而親切地喊他們——嶽父,叔叔,舅舅,姨媽,表哥,表弟,堂弟……
曾經那樣毫無保留地利用自己的關系和影響力,幫助他們解決工作難題,擺平生活困擾,將他們從平庸甚至困頓中拉出,給予他們希望和實實在在的幫助。
後來……發生了那樣的事情。
“怎麼,你們一個個的,怎麼都不說話了。”
張凌天緩緩邁步,踏入大廳,他的聲音平靜,卻像是一記無形的重錘,狠狠地砸在每個人的頭頂,讓許多人不由自主地渾身一顫,心虛地低下頭去,本不敢與那雙冰冷深邃的黑眸對視。
他們心底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們豈止是虧欠張凌天,那簡直是虧欠了太多,多到無法償還,多到只能用背叛和戮來掩蓋。
“張凌天,你現在算個什麼東西,我們欠你什麼了,你給我們說清楚。”
現場,也有年輕氣盛的柳家旁系子弟,梗着脖子,強撐着不屑的神情看向張凌天,出聲反駁道。
在他們看來,往事已矣,
曾經的張凌天是高高在上的張家大少,他們需要仰望巴結,
可現在,張家已成歷史,柳家如中天,張凌天不過是個僥幸活下來的喪家之犬,何須給他好臉色。
“張凌天,是你,原來是你了我的老婆和兒子,竟然是你。”
柳坤這時才仿佛從巨大的震驚和悲痛中徹底回過神來,
他猛地鬆開李蘭花的屍體,踉蹌着站起身,雙目血紅,如同擇人而噬的野獸,死死盯着張凌天,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個字都浸透着刻骨的仇恨,
“你爲什麼,爲什麼要這麼做?”
一時間,其餘柳家之人皆噤若寒蟬,不敢再發出任何聲音。
他們心裏明鏡似的,張凌天此番歸來,首要報復的目標,必然是直接導致張家覆滅的柳如是及其直系親屬。
此刻出頭,無異於引火燒身。
於是,他們紛紛沉默,甚至悄悄向後退了半步,將柳坤凸顯在張凌天的視線焦點之中。
“柳坤,”
張凌天對那年輕人的挑釁和柳坤的嘶吼置若罔聞,
他大步踏入柳家大廳深處,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視過在場每一張或驚恐、或心虛、或強裝鎮定的臉,卻沒有發現他最想找的那個人,
“柳如是那個婊子呢?讓她滾出來受死。”
他語氣平淡,但“婊子”二字卻咬得極重,帶着毫不掩飾的鄙夷與意。
真要說起來,他心中恨意最熾,最難以釋懷的,依舊是柳如是。
這個他曾真心愛過,信任過的女人。
除此之外,才是汪洋以及汪家的一衆強者。
若非柳如是裏應外合,暗中下毒,令張家諸多高手在關鍵時刻失去抵抗之力,汪家又豈能那般輕易得手,將張家屠戮殆盡?
可以說,汪洋等人是直接揮刀的劊子手,
而柳如是,便是那個遞上刀子,並打開大門引狼入室的幫凶。
這個幫凶的背叛,甚至比劊子手的刀更讓人心寒,更是導致他全家慘死的罪魁禍首之一。
柳如是,必須死。
而且,必須死得最慘,才能稍解他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