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烏江魂斷·時空裂隙
一
夜雨如泣。
冰冷的雨絲像無數細穿黑暗,打在林凡臉上。他伏在灌木叢中,傷口被雨水浸泡得,卻不敢動彈分毫。三十步外,楚軍騎兵舉着火把經過,火光照亮他們冷硬的面甲與出鞘長刀。
“仔細搜!範亞父有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校尉的吆喝混着雨聲傳來。
士兵們散開,長矛刺入草叢。一個兵卒朝他藏身處近,越來越近。
林凡屏住呼吸,扣緊短劍。劍柄上的麻布早已被血與雨水浸透,滑膩得握不住。
三步、兩步、一步……
長矛即將挑開他面前的灌木。
就在此時,遠處號角響起:“!發現蹤跡了!”
士兵立刻轉身跑回官道。騎兵隊重新集結,朝東南方向疾馳,火把光芒迅速消失在雨幕中。
林凡鬆了口氣,卻不敢耽擱。追兵很快就會折返。
他必須盡快離開楚地。
他掙扎着起身,檢查蕭鐵官給的布袋:三枚金餅、十幾枚半兩錢、一小包鹽、幾塊硬麥餅、一瓶傷藥。金餅太扎眼,現在不能用。
還有那枚令牌,青銅質地,正面“楚將作監”,背面範增私印。在楚地有用,出了邊界便是催命符。
他猶豫片刻,將令牌埋進泥中。不能留這個把柄。
雨勢稍減,天色漆黑。林凡憑星象辨向——雲隙中北鬥隱約可見。他要去西邊劉邦軍控制的地界。
但他需要馬。
他記得來時見過一個驛舍,就在五裏外。
一個時辰後,微弱燈火出現。驛舍簡陋,土牆茅頂,門口掛着褪色的燈籠。院內拴着幾匹馬,正安靜吃草。
林凡繞到後牆,從缺口往裏看。
三個楚兵圍坐火堆旁烤火喝酒,戰馬都未卸鞍。
“媽的,這鬼天氣,大半夜還要抓人。”
“誰讓那小子得罪了範亞父。聽說是個造弩的工匠,挺厲害,可惜不長眼。”
“工匠?”第三個人嗤笑,“吳校尉私下說,那小子通敵,跟劉邦有勾連。不然亞父能這麼大動戈?”
林凡心頭一沉。通敵的罪名坐實,便是死路一條。範增這是要徹底斷他後路。
一個士兵起身走向馬廄。另外兩個繼續喝酒。
機會。
林凡翻牆而入,貓腰貼近馬廄。士兵背對他,俯身查看馬蹄。
他深吸一口氣,攥緊石頭,狠狠砸向士兵後頸!
“呃……”士兵悶哼,軟倒。林凡接住他輕輕放下。
四匹馬拴在廄中。他挑了最壯實的黑馬,迅速解繮。他幼時在孤兒院旁的馬場打過零工,會些騎術。
就在此時,驛舍裏傳來怒喝:“誰在外面!”
林凡翻身上馬,一夾馬腹:“駕!”
黑馬嘶鳴沖出,另兩匹受驚的馬也掙脫繮繩,跟着沖出。
“站住!”士兵追出院子,卻見馬已消失在雨夜。
雨又大了。林凡伏在馬背上,任憑冷雨拍打。追兵很快會來,而且這次會帶弓箭。
必須離開官道。
前方出現岔路口。一條向西,通往劉邦軍控制區的主道;一條轉向西南,通往丘陵地帶。
林凡選擇了西南。
丘陵地形復雜,易於藏身。他記得地圖上標注,那片丘陵中有一個廢棄烽燧。
馬匹在崎嶇山路上緩緩而行。林凡不敢停,一直走到天色微明,黑馬已累得口吐白沫,才在一處山坳停下。
他跳下馬,雙腿一軟,差點摔倒。後背傷口開裂,他咬牙從布袋裏掏出傷藥,艱難包扎。
黑馬在一旁喘氣,渾身溼透,卻溫順地用鼻子蹭他。
“辛苦了。”林凡拍拍馬頸,掏出最後一點麥餅分給它一半。
雨停了。東方天際泛起魚肚白。林凡爬到高處眺望來路,不見追兵。
暫時安全。
可接下來怎麼辦?繼續往西南,便是無人區,再往前是項羽與劉邦兩軍對峙的前線。亂軍之中,一個孤身逃亡的工匠,活下來的概率微乎其微。
去找韓信?可去哪裏找?劉邦軍那麼大,韓信現在可能還沒見到劉邦,甚至可能在半路就被楚軍截。
林凡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他靠在石頭上,閉上眼睛。懷裏的玉玦和帛書緊緊貼着口,像是在提醒他肩負的秘密。
墨衡的帛書,天樞閣的秘密,回家的可能……這一切,難道就要斷送在這裏?
不。
林凡睜開眼。雨水洗過的天空清澈如洗,晨光刺破雲層,照亮遠方山巒。
他想起實驗室裏那件天機樞青銅器,想起穿越時的電光和幻象,想起墨衡在帛書上寫的那句“雙令合一,方可知曉全部真相”。
還有一半玉玦,在某個地方等着他。墨衡將半塊令符送往了“未來”,那很可能就在現代世界的某個角落。如果他能回去,或許就能找到。
但怎麼回去?天機樞已經毀了,玉玦只有半塊……
等等。
林凡猛地坐直身體。他想起在蕭家密室,天機樞殘片與玉玦結合,激活了機關獸。那種感覺——他仿佛能“感知”到機關獸內部的結構。
那不是幻覺。
玉玦、天機樞殘片、還有璇璣儀上的紫晶……這些東西之間,存在着某種能量聯系。墨衡稱之爲“紫晶之力”。
如果……如果能找到足夠的紫晶,或者類似的能量源,是不是就有可能……打開時空通道?
這個念頭讓林凡心髒狂跳。但他立刻又冷靜下來。紫晶是什麼?去哪裏找?帛書上說“紫晶不可久觸,其力侵蝕神智”,顯然極其危險。
而且,就算找到了,怎麼用?他不是物理學家,對時空理論一知半解。貿然嚐試,可能不是回家,而是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
他需要知識。墨衡封存在七處秘藏的知識。
而第一處秘藏的知識,他已經拿到了——璇璣儀的結構圖、機關獸的設計原理、還有那塊刻着電路紋路的石板。
雖然現在還看不懂,但只要給他時間研究……
“時間。”林凡苦笑。他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
遠處傳來隱約的號角聲。
楚軍追兵還是找來了。
林凡立刻起身,牽起黑馬:“走吧,繼續逃。”
二
又逃了一天一夜。
林凡已經完全迷失了方向。丘陵變成了山地,道路越來越難走。黑馬累垮了,他只能下馬步行。糧吃完了,傷口在發炎,發燒讓他頭暈目眩。
第三天黃昏,他爬上一座小山包,終於看到了人煙。
山下是一個不大的村落,大約二三十戶人家,炊煙嫋嫋升起。村外有一條小河,河上架着簡陋的木橋。更遠處,是一片軍營的輪廓——不是楚軍的黑旗,也不是劉邦軍的紅旗,而是一種他沒見過的暗黃色旗幟。
這是哪家的軍隊?
林凡不敢貿然進村。他繞到村子後方,在一片樹林裏躲藏起來,觀察情況。
天色完全黑下來後,村裏亮起了點點燈火。林凡餓得發慌,決定冒險去弄點吃的。
他悄悄接近村子邊緣的一戶人家。土屋裏透出燈光,有孩童的嬉笑聲。林凡從窗戶縫隙往裏看,看到一個農婦正在灶台前忙碌,兩個小孩在屋裏追逐玩耍。
看起來是普通農戶。
林凡敲了敲門。
屋裏的聲音戛然而止。片刻後,門開了一條縫,農婦警惕的臉露出來:“誰?”
“大嫂,我是過路的,迷了路,想討口水喝。”林凡盡量讓自己看起來無害。
農婦打量了他一番,看到他破爛的衣服和蒼白的臉色,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了門:“進來吧。”
屋裏很簡陋,但很溫暖。灶台上煮着一鍋野菜粥,香氣讓林凡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農婦盛了一碗粥遞給他:“喝吧。看你這模樣,幾天沒吃飯了吧?”
林凡感激地接過,狼吞虎咽。粥很稀,但熱乎乎的,讓他凍僵的身體恢復了一些知覺。
“大嫂,這裏是哪裏?”他問。
“泗水村。”農婦說,“往南三十裏是垓下,往北五十裏是彭城。不過現在啊,到處都在打仗,村裏年輕人都被拉去當兵了。”
垓下?
林凡心頭一震。垓下之戰,項羽的最後一戰,楚漢相爭的終局。歷史上,這場戰役發生在公元前202年,距離現在還有五年。但蝴蝶效應已經開始了——韓信提前投漢,範增對他窮追不舍,歷史的時間線可能已經偏移。
“外面那些軍營……”林凡試探着問。
“是齊王韓信的軍隊。”農婦說,“三天前剛駐扎過來,說是要在這裏休整。”
韓信!
林凡的手一抖,碗差點掉在地上。韓信已經封王了?這麼快?歷史上韓信是在垓下之戰後才被封爲齊王的……
時間線真的亂了。
“大嫂,你確定是齊王韓信?”
“那還能有假?”農婦壓低聲音,“聽說啊,這位齊王厲害得很,帶着幾萬人馬,一路從關中打過來,連破楚軍十幾座城池。項王現在正親自帶兵趕過來,要在這裏跟他決一死戰呢。”
林凡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垓下之戰提前了五年?項羽和韓信要在這裏決戰?
那劉邦呢?張良呢?歷史上的垓下之戰是劉邦、韓信、彭越三路大軍合圍項羽,現在怎麼變成韓信單獨對決了?
太多的疑問,太多的變數。林凡感到自己像是掉進了一個急速旋轉的漩渦,歷史原本清晰的脈絡變得支離破碎。
“小夥子,你沒事吧?”農婦關切地問,“臉色這麼差。”
“沒、沒事。”林凡勉強笑了笑,“大嫂,我能在這裏借宿一晚嗎?我可以幫你活。”
農婦看了看他疲憊的樣子,嘆了口氣:“行吧,東邊柴房還能睡人。不過明天一早你得走,村裏保長說了,要查來歷不明的人。”
“多謝大嫂。”
林凡被安排在柴房過夜。躺在草堆上,他輾轉反側。韓信就在三十裏外,他要不要去見他?
見了面,說什麼?質問爲什麼陷害他?還是求他庇護?
以韓信現在的地位,要庇護一個被楚軍通緝的工匠易如反掌。但韓信會這麼做嗎?那個心思深沉、爲了目的不擇手段的兵仙,會在意他們之間那點微薄的交情嗎?
林凡不知道。
夜深了。村裏的狗突然狂吠起來,緊接着是馬蹄聲、叫喊聲、兵器碰撞聲。
林凡猛地坐起,從柴房的門縫往外看。
火光。大量的火把將村子照得通明。楚軍騎兵沖進村子,挨家挨戶砸門搜查。爲首的將領騎在馬上,大聲吆喝:
“奉範亞父令,搜查逃犯林凡!窩藏者同罪,格勿論!”
他們追來了。
林凡看向農婦家的土屋,燈已經熄了,但裏面隱約傳來小孩壓抑的哭聲。
不能連累他們。
林凡悄悄推開柴房的後窗,翻了出去。村後是一片菜地,再往後就是樹林。只要進樹林,就有機會逃脫。
但他剛跑出幾步,一支箭矢“嗖”地射來,釘在他腳前的土地上。
“在那兒!”有士兵大喊。
林凡頭也不回,拼命往樹林跑。箭矢從耳邊呼嘯而過,一支射中了他的左肩,劇痛讓他差點摔倒。
他咬牙拔出箭,繼續跑。
追兵已經下馬追來,腳步聲越來越近。
樹林就在眼前,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
一支長矛從斜刺裏擲來,林凡側身躲過,但腳下被樹絆倒,重重摔在地上。
他掙扎着想爬起來,但追兵已經圍了上來。四五個楚軍士兵,手持長刀,獰笑着近。
“小子,跑得挺快啊。”一個臉上有刀疤的士兵啐了一口,“範亞父說了,抓活的賞百金,抓死的賞五十金。你是想活還是想死?”
林凡靠在樹上,右手悄悄摸向懷裏的短劍。就算死,也要拉一個墊背的。
但就在他準備拼命時,樹林深處突然傳來一聲厲喝:
“住手!”
那聲音很熟悉。
楚軍士兵們一愣,轉頭看去。
一個穿着暗黃色戰袍的將領從樹林中走出,身後跟着十幾個全副武裝的士兵。火光映照下,那將領的面容清晰可見——
韓信。
不,已經不是那個在楚軍營中鬱鬱不得志的執戟郎中了。眼前的韓信,身披精良的鱗甲,腰佩長劍,眼神銳利如鷹,渾身散發着久經沙場的氣。他比林凡記憶中更瘦削,但氣勢卻強了十倍不止。
“韓……齊王?”刀疤士兵認出了他,聲音發顫。
“滾。”韓信只說了一個字。
楚軍士兵們面面相覷。他們只有五個人,韓信那邊有十幾個,而且看起來都是精銳。
“齊王,此人是楚軍要犯……”刀疤士兵還想說。
韓信身後的一個副將直接拔劍:“齊王說滾,沒聽見?”
楚軍士兵們不敢再廢話,灰溜溜地退走了。
樹林裏安靜下來。韓信走到林凡面前,蹲下身,看着他肩上的箭傷和狼狽的樣子,眼神復雜。
“林兄,”他輕聲說,“別來無恙?”
林凡盯着他,千言萬語堵在口,最後只化作一句:“爲什麼?”
韓信知道他在問什麼。他沉默了片刻,站起身,對副將說:“帶他回營,請軍醫療傷。好生照料,不得怠慢。”
“諾!”
兩個士兵上前扶起林凡。林凡沒有反抗——他現在也沒有反抗的力氣了。
韓信轉身要走,林凡叫住他:
“韓信!”
韓信停住腳步,但沒有回頭。
“那封信,”林凡一字一句地問,“你在信裏提到天樞,是故意的,對不對?你早就知道蕭鐵官和天樞閣的關系,早就知道範增在找璇璣儀。你故意把我拖下水,是爲了……我走投無路,只能來找你?”
韓信的背影在火光中微微僵硬。
許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很輕,輕得幾乎被夜風吹散:
“林兄,這亂世之中,想要活下去,想要做成一些事……有時候,不得不利用身邊的一切,包括朋友。”
他頓了頓:“但我從未想過害你。來我這裏,至少比落在範增手裏強。”
說完,他大步離開,消失在樹林深處。
林凡被士兵攙扶着,走向齊軍大營。肩上的傷口很痛,但心更冷。
利用。
原來這就是韓信對他的定義——一個可以利用的朋友,一顆可以犧牲的棋子。
他突然很想笑。笑自己天真,笑自己居然真的以爲,那個未來要成爲兵仙的人,會真心把他當朋友。
夜風吹過樹林,帶着深秋的寒意。
遠處,齊軍大營的燈火連綿如星河。更遠處,楚軍大營的篝火也亮了起來,像一條盤踞在山下的火龍。
兩軍對峙,大戰一觸即發。
而林凡,這個來自兩千年後的穿越者,此刻正站在歷史的十字路口,站在兩個巨人之間。
他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不知道這場提前五年的垓下之戰會如何收場。不知道項羽會不會像歷史上那樣自刎烏江,也不知道韓信會不會如史書記載那般功高震主、最終慘死。
他只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必須爲自己而活。
爲回家而活。
軍營越來越近。軍醫已經在帳外等候。
林凡抬起頭,看向漆黑的夜空。沒有月亮,只有幾顆稀疏的星。
懷裏的玉玦,又開始微微發燙。
像是在提醒他:這條路,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