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驅散了籠罩山村的最後一絲寒意。蘇家的院子裏,一場決定柳樹村未來命運的“軍事會議”,正在緊張而有序地進行着。
參與者,是這個新聯盟的核心成員:蘇清、陳正、李滿子、秦鋒,以及代表定國公府的陸蕙。蘇成海則負責在外圍警戒,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一張破舊的方桌上,鋪着一塊蘇清連夜繪制的、更加精細的周邊地形圖。山川、河流、林地、道路,都被用木炭標注得清清楚楚。
“……情況就是這樣。”蘇清用一根枯枝,指着地圖上代表柳樹村的那個小圈,“黑風寨的馬匪,人數在五十到六十之間,全是騎兵,機動力極強。他們的報復,隨時可能到來。而我們,能戰之兵,滿打滿算,只有李叔叔的二十名護衛隊員,和秦校尉手下這六名羽林衛。”
“以二十六人,對抗六十騎兵。正面硬撼,我們……毫無勝算。”
她的話,讓在場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即便是悍勇如秦鋒,也不得不承認這個殘酷的現實。他手下的羽林衛,個個都能以一當十,但那是全盛時期。如今人人帶傷,體力不濟,能發揮出五成的戰力就不錯了。更何況,對方是騎兵,占據着絕對的速度優勢。
“所以,我們不能打一場硬仗。”蘇清的話鋒一轉,那雙明亮的眸子裏,閃爍着智慧的光芒,“我們要打的,是一場……伏擊戰、陷阱戰、地道戰!”
她的枯枝,從柳樹村的位置,一路劃向西邊那片茂密的山林。
“秦校尉,我需要你的人,發揮你們最大的優勢。”她看向秦鋒,“你們的騎射之術,想必遠超匪寇。從今天起,你們的任務,就是利用山林地形,對黑風寨可能來犯的方向,進行襲擾和偵察。打了就跑,絕不戀戰。目的,不是殺傷,而是疲敵、惑敵,將他們……引入我們預設的戰場!”
接着,她又轉向李滿子:“李叔叔,你和護衛隊,則要繼續完善村子外圍的陷阱。我要你把那片山林,變成一個真正的死亡迷宮!讓他們的戰馬,寸步難行!”
“至於村子……”她的枯枝,重重地點在了柳樹村的圍牆上,“這裏,是我們最後的防線,也是……最終的決戰之地!”
“陳伯伯,築牆的工作,不但不能停,還要加快!我要在兩天之內,看到一道兩人高的堅固圍牆!牆後,要備足滾石、擂木、火油!還有我之前讓大家準備的辣椒石灰包,越多越好!”
“陸老夫人,”她最後看向陸蕙,“我需要您那位馬車夫,他常年行走在外,見多識廣。讓他去流民中,挑選出所有會木工、石工的匠人,由他統一指揮,協助築牆和制造守城器械。人手不夠,就用食物去激勵!”
一番布置,條理分明,分工明確。將柳樹村現有的所有人力、物力,都進行了最合理的調配。
秦鋒和李滿子,兩個原本分屬不同陣營的武力領袖,此刻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凝重和……欽佩。蘇清的這番布置,攻防兼備,遠近結合,將地形優勢和兵力特點,都發揮到了極致。這絕不是紙上談兵,而是真正懂得兵法的大家手筆!
“我……沒有問題。”秦鋒率先表態,聲音沉穩有力。
“全聽清兒丫頭的!”李滿子也拍着胸脯保證。
陳正和陸蕙,更是沒有異議。
“好。”蘇清點了點頭,“既然大家都沒有意見,那就……立刻行動起來!”
隨着她一聲令下,這個剛剛組建起來的聯盟,便如同一台精密的機器,開始高速運轉。
秦鋒帶着他手下六名羽林衛,領了村裏最好的弓箭和蘇清特制的“迷神香”,悄無聲息地融入了西邊的山林,化作了潛伏在暗處的幽靈。
李滿子則領着護衛隊,嗷嗷叫着沖向了山林各處,開始瘋狂地挖掘陷阱,布置機關。
陳正和陸蕙的馬車夫,一個動員村民,一個整合流民,築牆工地上,一時間人聲鼎沸,幹勁沖天。
整個柳樹村,都陷入了一種緊張到極致,卻又井然有序的備戰氛圍之中。
蘇清,則走向了村西頭那間廢棄的柴房。
她知道,在這盤棋局中,還有一個最關鍵的、能決定勝負走向的棋子,就在那裏。
柴房陰暗潮溼,只開了一個小小的通風口。獨眼龍和他那名手下,被分開捆綁在兩根柱子上,嘴裏塞着破布。
當蘇清推門走進時,獨眼龍猛地抬起頭,那只獨眼中,迸射出駭人的凶光,喉嚨裏發出“嗚嗚”的威脅聲。
蘇清對此視若無睹。她徑直走到獨眼龍面前,蹲下身,平靜地與他對視。
“我知道你聽得懂。”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冰冷的錐子,輕易地刺穿了獨眼龍所有的僞裝,“黑風寨,完了。”
獨眼龍的身體,猛地一僵。
“你的那幫兄弟,現在恐怕正在爲誰當新大當家的位置,爭得頭破血流吧?”蘇清的嘴角,噙着一絲嘲諷的笑意,“你覺得,他們是會選擇爲你報仇,來攻打一個有準備的硬骨頭,還是會選擇……帶着搶來的錢糧,遠走高飛,另立山頭?”
獨眼龍眼中的凶光,漸漸被一種名爲驚駭的情緒所取代。
“烏合之衆,利聚而來,利盡而散。這個道理,你應該比我更懂。”蘇清伸出手,緩緩地,將他嘴裏的破布扯了出來。
“咳……咳咳!”獨眼龍劇烈地咳嗽起來,貪婪地呼吸着新鮮空氣。
“你……你到底是誰?”他沙啞着嗓子,死死地盯着蘇清,眼神裏充滿了忌憚。這個少女,太可怕了。她的每一句話,都像刀子一樣,戳在他最脆弱的地方。
“我是誰,不重要。”蘇清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重要的是,我能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
“哈哈……哈哈哈哈!”獨眼龍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狂笑起來,“活命?落在你們手裏,老子就沒想過活!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只是……你們也別得意!我黑風寨的兄弟,一定會踏平你們這個破村子,把你們……所有人都剁成肉醬喂狗!”
“是嗎?”蘇清不爲所動,“那如果,去踏平你們黑風寨老巢的,是官府的大軍呢?”
獨眼龍的笑聲,戛然而止。
“你嚇唬我?”他色厲內荏地吼道。
“我從不嚇唬人。”蘇清從懷中,取出了一塊小小的、雕刻着精致雲紋的令牌。令牌的正面,是一個龍飛鳳舞的“謝”字。
這是她早上從陸蕙那裏“借”來的。
“定國公府的信物。”她將令牌在獨眼龍眼前晃了晃,“你覺得,憑這個東西,能不能調動附近州縣的駐軍?”
獨眼龍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再無知,也知道“定國公”三個字的分量。
“你……你們……你們到底是什麼人?”他徹底慌了。
“我說了,我們是誰不重要。”蘇清收回令牌,語氣變得冰冷,“我給你兩個選擇。”
“第一,爛死在這裏。然後,我會派人,拿着這塊令牌,去縣城報官。就說黑風寨馬匪,意圖謀害朝廷一品公侯的家眷。你猜,接到這個消息,官府會怎麼做?他們會派出多少兵馬,去剿滅你們的老巢?你的那些兄弟,你的那些妻妾,你攢下的那些金銀財寶……會是什麼下場?”
獨眼龍的身體,開始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
“第二……”蘇清的聲音,充滿了誘惑,“你,和我合作。”
“把你所知道的,關於黑風寨的一切,都告訴我。山寨的構造、兵力部署、暗道機關、儲糧位置……所有的一切!”
“然後,由你,親自寫一封信,就說……你已經拿下了我們這個村子,斬殺了所有護衛,但那位‘貴人’,身份特殊,你準備拿她當肉票,勒索一筆天大的贖金。讓你的副手,帶上十個最精銳的心腹,前來村中交接。”
“只要你做到這兩點,事成之後,我不僅可以饒你不死,還會給你一筆錢,讓你……遠走高飛。”
這是一個惡毒無比的釜底抽薪之計!
先用官府的力量,徹底斷了黑風寨的根。再用一封假信,將他們最精銳的力量,騙進柳樹村這個精心布置的口袋裏!
獨眼龍聽得渾身發冷,他看着眼前這個笑意盈盈的少女,只覺得她比自己這個殺人如麻的匪首,還要可怕一百倍!
“我……我憑什麼信你?”他掙扎着,做着最後的抵抗。
“你沒有資格跟我談信任。”蘇清的眼神,冷得像冰,“你只有……選擇。是選擇大家一起死,還是……選擇你自己一個人,活。”
柴房裏,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獨眼龍粗重地喘息着,那只獨眼中,天人交戰。
良久,他仿佛被抽幹了所有的力氣,頹然地低下了頭。
“我……我說……”
……
夜,再次降臨。
柳樹村的備戰,依舊在如火如荼地進行着。火把的光,將整個村子照得如同白晝。
蘇清獨自一人,站在村口新建的、已經有半人高的哨塔上,俯瞰着這一切。
她的手中,拿着一張剛剛從獨眼龍那裏逼問出來的、畫着黑風寨地形的草圖,還有一封……由獨眼龍親筆寫下的、充滿了血腥味和貪婪的“捷報”。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她抬頭,望向那片漆黑的夜空,一輪殘月,被烏雲遮蔽,天地間一片晦暗。
風,似乎變得更冷了。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的、幾乎與風聲融爲一體的衣袂破空之聲,忽然從她身後的黑暗中響起。
蘇清的瞳孔,驟然收縮!
她想也不想,身體本能地向旁邊一矮,一個懶驢打滾,同時手中一直攥着的一包辣椒石灰粉,已經閃電般地朝身後撒了出去!
“誰!”
她厲聲喝道,心髒狂跳。
這聲音來得太詭異了!竟然能無聲無息地繞過村子外圍所有的明哨暗哨,直接摸到自己身後!
這絕不是黑風寨的馬匪!他們的身手,不可能如此高明!
難道是……京城來的那些殺手?!
“咦?”
一個帶着幾分驚訝的、略顯沙啞的男子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緊接着,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從哨塔的陰影中,緩緩地現出了身形。
那是一個身材高瘦的男人,穿着一身便於行動的黑色夜行衣,臉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在看到蘇清的瞬間,似乎閃過了一絲……玩味和好奇。
他輕輕地拍了拍身上沾染的些許粉末,動作從容不迫,仿佛剛才蘇清那迅猛的反擊,在他眼中,不過是孩童的玩鬧。
蘇清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能感覺到,眼前這個人身上散發出的那種若有若無的、卻又真實存在的……血腥氣和殺氣。
那是真正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人,才會有的氣息!
“小丫頭,反應挺快。”黑衣人開口了,聲音裏帶着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可惜,沒用。”
他一步步地,朝着蘇清逼近。
蘇清握緊了手中最後一包石灰粉,大腦飛速運轉,尋找着脫身之策。
然而,對方的速度,快得超出了她的想象。
只覺得眼前一花,一股大力已經扼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如同一把鐵鉗,讓她瞬間動彈不得!
緊接着,一只冰冷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蘇清只覺得一陣窒息,所有的反抗,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說,”黑衣人湊到她的耳邊,聲音如同來自九幽的寒風,帶着一絲奇異的、仿佛在確認什麼的腔調,“你是誰家的人?爲什麼……會我玄字一脈的‘八步趕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