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錫把藥瓶放下,直接問道:“你在吃什麼藥?”
趙和漾心猛地一沉,他怎麼會知道?
趙和漾似是決心不讓他知道,應付着:“沒……沒什麼,日常吃的罷了。”
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聲從周錫胸腔裏震蕩出來:“你大可以不說,不過朕會吊着你這條命,慢慢折磨你。”
趙和漾苦笑了一聲,她不得不停藥。
但停了鳩羽,她的生命就在倒計時,神醫難救。
趙和漾看向身前人,周錫還是那個熟悉的俊美模樣,只是那眼中的陰鷙似是暗處的蛇,陰溼黏膩,絞殺着她。
“那就希望皇上能得償所願了。”
趙和漾語氣平靜,讓周錫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周錫看着眼前這清冷如畫的人,她無喜無悲。可周錫心底深處卻有一個巨大的、冰冷的空洞,正源源不斷地滲出寒意。
周錫每一個字都淬着劇毒:“沒想到長公主現在也不得不靠這些藥吊着自己的命,可是和十年前的朕一模一樣,天道輪回啊。”
趙和漾悲傷的眸底頓時洶涌,記憶是帶着倒刺的鉤子,刺出的那傷口十年未愈。
周錫思及過往,面色猙獰:“不過也得感謝長公主當年將我扔出宮外,把我送給百煞閣,不然我又怎麼能得到百煞閣的雨露丸呢。”
……
十年前的那場瘟疫來勢洶洶,染上時疫必死無疑,時疫大規模的肆虐險些擊垮汴京城。
皇城比往日都更森嚴,死白一片,透不出一絲活氣。
宮道牆邊都是沒來得及送出宮的屍體,用白布裹緊,一具接着一具,延伸向那扇沉重的宮門口。
周錫就是那年染上了瘟疫,被長樂殿的太監押在了院內跪着。
長公主趙和漾裹着雪白的狐裘,站在高高的廊檐下,身影在輝煌的宮燈下顯得那麼遠,那麼冷。
她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件不小心染了污穢的垃圾,急於丟棄。
“殿下——”壓着周錫的小太監伏跪在地,嘶喊出聲:“這賤種染了時疫,殿下看是否叫太醫來醫治,不然怕傳給殿下啊!”
周錫染了時疫,渾身滾燙,眼前陣陣發黑。
他似乎看到趙和漾緊蹙着眉,眼中劃過一瞬擔憂。
周錫嗤笑了自己一聲,總覺得自己太過異想天開,他已經被踐踏成這樣,還在妄想趙和漾對他顯露一絲愧疚與真情。
“髒得很,扔出宮去。”
趙和漾放下一句便捂着帕子轉身進殿,留給他一個決絕的背影。
徹底斷了周錫內心最後一點卑微的、名爲“趙和漾”的妄念。
周錫身體也瀕臨極限,意識徹底陷入冰冷的黑暗。
……
周錫再次恢復意識,是被熏醒的。
一種混合着腐爛腥甜和濃烈藥草苦臭的味道縈繞許久不散。
周錫費力地掀開眼皮的一條縫,昏黃搖曳的燈火映照着上方嶙峋溼滑的石壁,水珠不斷地滴落下來,砸在臉上冰涼黏膩。
這是地下。
“醒了?”一個嘶啞如同砂紙磨擦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周錫猛地坐起身,看到一個穿着暗紫色長袍、身形幹瘦如同骷髏的老者,正咧着嘴,眼中閃爍着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幽光。
周錫看着周遭的環境,和滿地的藥瓶,還有老者袍子上刺眼的標記,心下大概了然。
這是百煞閣的閣主,赤鬼人。
周錫滿眼警惕:“我怎麼會在這裏?你要做什麼?”
“嘖嘖,這細皮嫩肉的,倒是比那些粗坯經得住折騰。”
赤鬼人枯瘦的手伸進污濁的藥池,隨意攪動了一下,“正好你還染了時疫,我最近新研發了幾款藥,你以後就當我的試藥子吧。”
“雖然痛苦了些,但你也別怪我,你可是當今長公主親自送給我的試藥子,要怪就怪她去吧。”
話音未落,旁邊兩個眼神麻木的仆役猛地撲上來,死死按住周錫的肩膀和頭顱。
“不——”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緊心髒,周錫爆發出絕望的嘶吼。
周錫身體正染時疫,虛弱至極,反抗不動。
帶着濃烈腐臭的藥汁盡數灌進了周錫肚中,藥汁一路灼燒五髒六腑,痛感瞬間沖垮了所有感官。
身體裏仿佛有無數把燒紅的刀子在瘋狂攪動,周錫被痛得眼前陣陣發黑。
周錫在百煞閣待了整整三年,在人間地獄的藥池裏,承受着藥汁帶來的一次又一次折磨。
恨意,就在這日復一日的浸泡中,瘋狂地滋生膨脹,成爲支撐他活下去的唯一動力。
“趙和漾……”周錫再又一次喝下藥汁後,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血沫從嘴角溢出,每一個字都淬着狠毒:“你說過……會永遠待我好的……”
這低語,在死寂陰森的地下,如同最惡毒的詛咒,一遍遍回響。
三年後的那天,他被丟在冰冷的石床上。
赤鬼人搭上他的腕脈,那雙渾濁的眼裏亮了亮:“那瘟疫的邪熱散了?”
周錫猛地一震。
是啊,他在百煞閣試藥的這些日子裏,早已喝下過無數碗藥汁,誰知道這些藥汁竟無意中治好了他不治之症的時疫。
周錫自從得知他時疫已痊愈後,內心那復仇的火焰燒得越來越烈。
機會終於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來臨。
看守的鬆懈讓他逃出了地下,三年的關押後周錫得以再次重見天日。
周錫渾身是血,如同從地獄爬出的惡鬼,踉蹌着沖出百煞閣的大門。
百煞閣大門外並不是什麼荒郊野嶺,而是高挑明亮的殿內。
因是半夜,殿外狂風暴雨,殿內空無一人。
出口正對着的,是一座蓮台。
蓮台之上,端坐着一尊巨大的佛陀金身。半闔的佛眼低垂,俯視着狼狽不堪的周錫。
周錫環視着周遭熟悉的景象,嗤笑了一聲。
原來這惡貫滿盈的百煞閣就建在名滿天下的汴京禪寧寺之下。
周錫沒再停留,駕馬一路向北。
大兗皇族三年前還在四處懸賞周錫,可三年已過,衆人皆默認北疆質子周錫早已在那場時疫中病逝。
周錫就這樣輕而易舉逃出了汴京城。
“趙和漾……”周錫在城外王者皇宮的方向,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浸透了十年的血淚和恨意:“我們終會再見的。”
後來周錫稱帝,第一件事就是端了禪寧寺下的百煞閣,才得了這鎮閣之寶雨露丸。
……
周錫看着眼前這個自己恨了十年的人,一把箍住趙和漾的臉蛋強迫她看向自己:“趙和漾,你欠朕的太多了,沒還完之前朕就算吊也要吊住你這條賤命。”
周錫冷笑了一聲:“關於那藥,你不說也沒關系,朕早晚都能查出來。”
“你記得,生是朕的人,死也得死在朕的手裏。”
說完這話周錫就抬腳出了長樂殿。
“去皇後宮中。”周錫冷冷下令。
赤弦看着自家主子的背影片刻愣怔,從趙姑娘暈過去主子就一直守在這長樂殿,如今姑娘醒了,竟然要去別處了。
赤弦只覺得主子自從與趙姑娘重逢之後大變樣,和在北疆截然不同。
赤弦向來沉默寡言,也不多問,幾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