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靜芸搖了搖頭，垂眸道：“我也是剛聽宮人說起，公主殿下傷得嚴重麼？”
“摔到了骨頭，太醫說靜養一些時日就行，並無大礙。”
裴舟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看似不經意地提起。
“只是這宮中平日裏極少見到紙鳶，偏偏就被玥兒給遇上了，實在是難得。”
這話裏帶着明顯的試探。
傅靜芸心中一凜，面上卻不動聲色，反而抬起頭，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困惑。
“說來也巧，我一聽宮人說起紙鳶，就想起了三皇子您。”
她頓了頓，語氣天真。
“前些日子，您不是也拿了一只紙鳶來尋我麼？沒想到這麼快，公主就也遇上了一只。”
傅靜芸如此毫無顧忌地提起，他心中的那點懷疑煙消雲散，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對了，樓蘭使臣之事，你準備的如何了？”
“多虧了太子殿下的教導，如今已經長進了不少。”傅靜芸恭順地回答。
聽到“太子殿下”四個字，裴舟鶴的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
又是裴雲衍。
自從她開始與裴雲衍接觸，整個人就變得越來越疏遠。
他心中涌起一股無名火，混雜着濃濃的醋意。
“太子兄長倒是會給你安排差事。”
他語氣酸溜溜的。
“等你忙完這陣，我帶你出宮去玩，城外的馬場新到了一批好馬，保管你喜歡。我可不像太子兄長，只會給你安排這些苦命的差事，費你心神。”
傅靜芸心底冷笑一聲。
這番話，聽起來多麼熟悉。
上輩子，他也是這樣，用這些小恩小惠，一點點將她誘入陷阱。
“多謝三皇子美意。”
她扶了扶身子，語氣疏離卻又不失禮數。
“只是，我與殿下都已到了適婚年紀，尚未婚配，若是跟着殿下私自出宮，怕是會引來不好的傳言。”
“我自己的名聲無所謂，可姑母是皇後，我總要顧及她老人家的顏面，不能行差踏錯半點。”
話音落下，裴舟鶴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消失了。
他聽得出來，這些話不過是她找的借口。
什麼顧及皇後的顏面，說白了，就是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牽扯。
他暗中收買傅家那幾個叔伯的事情進行得很順利，眼看就要成了。
可傅靜芸這個最關鍵的人物，卻開始不聽他的話了。
他需要她心甘情願地嫁過來，成爲他登上高位的助力，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拿規矩當擋箭牌，把他推得遠遠的。
這種脫離掌控的感覺，讓他心裏說不出的煩躁。
“時辰不早了，我該去東宮了。”傅靜芸微微欠身，話語裏的疏離感再明顯不過。“就不多留三皇子了。”
這是明晃晃的趕人。
裴舟鶴臉上的溫潤笑意再也維持不住，僵硬地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他走在回宮的路上，晚風吹起他的衣袍，卻吹不散他心頭的陰霾。
有什麼東西，正在脫離他的掌控。
傅靜芸對太子的親近，對他的疏遠，都像一根尖刺，扎得他心煩意亂。
與樓蘭使臣談成兩國建交。
若是傅靜芸真憑此事立了功，以父皇對她的喜愛和皇後對她的看重，她的婚事定然會由她自己做主。
到那時，她會選誰？
絕不可能是他。
他不能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傅家是他必須握在手裏的棋子，而傅靜芸，就是連接這盤棋局最重要的一環。
既然她不肯乖乖聽話，那就只能用些手段，讓她明白，誰才是她真正的依靠。
她得知道，除了他，沒有人能護得住她。
裴雲衍不行，皇後也不行。
轉眼，便到了樓蘭使臣覲見之日。
這兩個月，傅靜芸幾乎日日都去東宮，在裴雲衍的親自教導下，樓蘭語已經說得十分流利。
她也從裴雲衍那裏得知了樓蘭的一些基本禮儀。
“樓蘭人以鞠躬爲敬，無需跪拜大禮。”
她從裴雲衍口中得知時還覺得有些稀奇，樓蘭的禮儀未免太簡單了些。
“樓蘭人接待客人時，主人需穿着淡紫色的衣物，以示對客人的尊重。”
皇帝與皇子代表着大虞的威嚴，自然是身着正常的朝服，但她作爲負責接待之人，這件淡紫色的禮服，是必不可少。
傅靜芸早已吩咐內務府趕制，算着時辰，也該送來了。
可左等右等，眼見吉時將近，人影卻遲遲不見。
翠芸在門口來回踱步，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郡主，這可怎麼辦呀，再過半個時辰您就該去正殿了，這內務府的人怎麼還沒來！”
話音剛落，一個內務府的小太監就連滾帶爬的跑了進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郡主恕罪！郡主恕罪啊！”
傅靜芸心頭一沉，有種不好的預感。
“禮服呢？”
那小太監哭喪着臉，從身後捧出一個托盤，“回郡主，禮服今早還好好的，可不知怎麼回事，奴才準備給您送來時，就發現衣裳正中央染了一大塊黑漬，怎麼洗都洗不掉。”
“內務府的繡娘想盡了辦法補救，可那污漬實在太大，根本遮不住，奴才……奴才罪該萬死！”
傅靜芸看着精心縫制的禮服上那片刺眼的黑色污跡，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間凝固了。
是有人在給她使絆子。
而且算準了時辰，讓她連補救的機會都沒有。
追查是誰做的已經來不及了，當務之急，是解決眼前的困境。
“起來吧，這事不怪你。”
她揮退了那小太監，轉身沖進內室，打開了自己所有的衣箱。
她將箱子裏的衣物全都翻了出來，在裏面拼命尋找着。
淡紫色，或是相近的顏色。
可翻遍了所有角落，別說是淡紫色，就連淺一些的紫色都尋不到一件。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身體倏地僵住。
當年太子母妃，那位來自樓蘭的舞女從高閣一躍而下後，父皇悲痛欲絕，曾下令，宮中上下，再不許出現淡紫色。
那是她最愛的顏色。
這次樓蘭使臣覲見，能特許她穿上這身禮服，是考慮兩國建交爲前提的一個例外。
她的衣箱裏，又怎麼可能會有這種顏色的衣裳。
釜底抽薪。
這一招，當真是又毒又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