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叢林狩獵
趙小乙帶回來的消息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林間的悶熱與沉寂。陸炎立即抬手示意所有人保持絕對靜止，自己則緩緩挪動到一棵粗大的榕樹後，順着趙小乙所指的方向凝神望去。
透過層層疊疊的枝葉縫隙，約莫五十步外，隱約可見三個人影。其中兩人手持兵器，背對着陸炎他們的方向，正警惕地掃視四周——那站姿和握刀的角度，帶有明顯的行伍痕跡，但絕非明軍常見的制式武器。第三人正蹲在地上，用一把短鏟在腐葉層中挖掘着什麼，身旁的地上放着一個用油布包裹的扁平物件。
深藍色的粗布衣服，綁腿，腰間束帶的方式……這些細節在陸炎腦海中迅速拼湊。他在前世研究冷兵器時代戰爭史時見過類似的裝束圖示——這是倭寇中較精銳部分的常見穿着，區別於普通浪人的雜亂服飾。
“他們在埋什麼？”王鐵柱湊到陸炎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帶着野獸般的直覺，“要不要摸上去幹了他們？”
陸炎輕輕搖頭。對方三人，己方七人，數量占優，但對方明顯是精銳，且不知林中是否還有埋伏。更重要的是——他們在埋藏的東西可能比這幾個人頭更有價值。
“看清楚埋的東西了嗎？”陸炎問趙小乙。
趙小乙搖頭：“只看到油布包，不大，像本書或者冊子。”
陸炎心中一動。倭寇在密林中埋藏文書？這絕不尋常。可能是地圖，可能是情報，也可能是……聯絡名單或藏寶信息？
他快速權衡利弊。強行攻擊風險太高，對方一旦發出信號可能招來更多敵人；但放任他們埋好東西離開，這線索就斷了。
“鐵柱，你帶三個人，從右側那片藤蔓區繞過去，不要驚動他們，目標是切斷他們退回林子深處的路。”陸炎低聲部署，“小乙，你跟我從左側接近。其餘兩人在此接應，聽到我的哨聲就沖出來造勢，但不要真的接戰。”
“不殺他們？”王鐵柱不解。
“我要他們埋的東西，更要他們活着離開時走的方向。”陸炎眼中閃過一絲銳光，“記住，我們的首要任務是查探和獲取食物，不是拼命。但如果迫不得已……優先保命。”
陸炎從懷中取出那包辣椒粉，分出一半遞給王鐵柱：“如果被迫接戰，先撒這個。攻其不備，一擊即退。”
衆人點頭，分頭行動。王鐵柱帶着三個夥頭兵如同笨拙但謹慎的熊，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右側茂密的藤蔓叢中。陸炎則領着趙小乙，利用樹幹和灌木的陰影，像兩只潛行的山貓般向左前方迂回。
每一步都踩在鬆軟的腐葉上，陸炎刻意模仿着記憶中特種部隊的移動方式——腳掌先着地，緩慢轉移重心，避免枯枝斷裂的聲響。趙小乙學着他的動作，雖顯生澀，但憑借瘦小的身形和與生俱來的靈巧，竟也跟得上。
距離縮短到三十步。陸炎已經能清楚看到那三人的面容——兩個放哨的面容精悍，眼帶凶光；挖坑的那個年紀稍長，左頰有一道陳年刀疤，動作沉穩有力。
坑已挖到約一尺深，刀疤臉將油布包裹小心放入，開始回填泥土。他一邊填土，一邊用倭語低聲對同伴說了句什麼，語氣急促。陸炎聽不懂具體內容，但能捕捉到幾個關鍵詞反復出現：“船”、“交易”、“十五日”。
是倭寇船隊的交易情報？還是內應聯絡信息？
就在這時，一只不知名的野鳥突然從陸炎頭頂的樹冠中驚飛，“撲棱棱”的振翅聲在寂靜的林間格外刺耳。
“什麼人？！”一名放哨的倭寇猛地轉頭，手中刀已出鞘半寸，目光如電掃向陸炎藏身的灌木叢。
陸炎心髒驟緊，但身體卻紋絲不動，連呼吸都壓到了最緩。趙小乙更是嚇得臉色發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刀疤臉也停下了動作，警惕地站起，右手按上了腰間刀柄。三個倭寇呈三角陣型，背靠背警戒，目光在四周林木間逡巡。
時間在窒息般的寂靜中流逝。陸炎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沖刷耳膜的聲音。一滴汗水沿着他的額角滑落，癢得像是有蟲在爬，但他連眼睛都不敢眨。
“可能是野獸。”另一名放哨的倭寇用生硬的漢話說道，但並未放鬆警惕。
刀疤臉盯着陸炎藏身的方向看了足足十息，終於緩緩鬆開了刀柄。“快埋好，此地不宜久留。”他用倭語命令道。
回填、踩實、覆蓋腐葉、撒上枯枝……三人動作麻利，很快將埋藏點僞裝得與周圍地面無異。若非親眼目睹，絕難發現異常。
做完這一切，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迅速朝林子更深處退去——正是王鐵柱埋伏的方向。
陸炎心中暗叫不好。王鐵柱勇猛有餘，精細不足，若被提前發現……
就在三名倭寇即將進入藤蔓區時，異變突生。
“譁啦——！”
左側的灌木叢中猛地竄出一道灰影，快如閃電，直撲走在最後的那個倭寇！
“野豬！”趙小乙差點驚呼出聲。
那是一頭成年雄性野豬，體型碩大，獠牙外翻，渾身鬃毛倒豎，顯然是受到驚擾而暴怒攻擊。它原本可能就在附近覓食，被倭寇的動靜驚動，此刻選擇了最靠近的目標發動沖鋒。
被襲擊的倭寇反應極快，側身翻滾避開了獠牙的正面沖撞，但野豬的沖勢太猛，還是將他撞倒在地。野豬調轉方向，低頭就要用獠牙挑刺。
“八嘎！”刀疤臉拔刀出鞘，寒光一閃，斬向野豬脖頸。
幾乎同時，王鐵柱那邊也出了狀況——一名夥頭兵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到，腳下踩空，從藤蔓後跌了出來，發出“啊呀”一聲驚呼。
“有埋伏！”另一名倭寇厲聲喝道，揮刀就要沖向王鐵柱的方向。
局勢在瞬間失控。
陸炎當機立斷，將食指拇指扣入口中，吹出一聲尖銳悠長的唿哨——那是預先約定的行動信號！
“動手！”
他率先從藏身處躍出，手中投石索已在空中劃出圓弧，石塊帶着呼嘯聲砸向正與野豬纏鬥的刀疤臉。趙小乙緊隨其後，也甩出了投石索，目標是那名欲攻擊王鐵柱的倭寇。
石塊雖未命中要害，但成功幹擾了倭寇的行動。刀疤臉被逼得回刀格擋石塊，野豬趁機獠牙一挑，在他大腿上劃開一道血口。
“撤！分散撤！”刀疤臉吃痛，卻異常果決，用倭語大吼一聲，竟不顧受傷，轉身就往林子深處狂奔。另外兩名倭寇也虛晃一招，分頭逃竄。
“追哪個？”王鐵柱帶人沖了過來，喘着粗氣問。
“都不追！”陸炎喝道，“先對付野豬！”
那頭野豬見傷了自己的刀疤臉逃跑，又將怒氣轉向了離它最近的陸炎等人，鼻孔噴着白氣，後蹄刨地，做出了沖鋒姿態。
“散開！找樹幹掩護！”陸炎一邊下令，一邊迅速從地上撿起一根斷落的粗樹枝。王鐵柱則舉起那把厚重的砍柴斧，擋在衆人身前。
野豬發動了沖鋒，目標是體型最顯眼的王鐵柱。
“鐵柱，引它撞樹！”陸炎喊道。
王鐵柱心領神會，在野豬即將撞上的瞬間向側方閃避。野豬收勢不及，轟然撞在了一棵兩人合抱粗的櫟樹上，撞得枝葉亂顫，自己也被反震得暈頭轉向。
就是現在！
陸炎箭步上前，手中粗樹枝狠狠砸在野豬後腦。王鐵柱的斧頭也同時落下，砍在野豬頸側。趙小乙和其他夥頭兵一擁而上，刀棍齊下。
野豬掙扎嘶吼，但終究寡不敵衆，漸漸沒了聲息。
林中重歸寂靜，只剩下衆人粗重的喘息和濃烈的血腥味。
“檢查傷口，清點人數。”陸炎平復着呼吸，迅速恢復冷靜。
萬幸，除了王鐵柱手臂被野豬鬃毛擦傷，以及那個摔倒的夥頭兵扭了腳踝，並無大礙。而收獲卻是巨大的——這頭野豬足有二百多斤，足夠營地吃上好幾日。
但陸炎的心思不全在野豬上。他快步走到倭寇埋藏的地點，根據記憶和地面上細微的痕跡，找到了那個僞裝過的位置。
“挖開。”
王鐵柱用倭寇遺落的短鏟，小心地刨開尚未完全夯實的泥土。很快，油布包裹露了出來。
陸炎親手將其取出，入手頗沉。解開油布，裏面是一個防水的蠟封木匣。撬開木匣，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卷用絲線捆扎的絹帛，以及幾封火漆封口的信件。
展開絹帛，上面是用墨筆繪制的地圖。海岸線、島嶼、航道標記……還有幾處用特殊符號標注的地點。陸炎雖然看不太懂古代海圖的所有細節，但能認出其中一處標記旁用倭文和漢字混合標注着“十五日”、“補給”等字樣。
信件上的火漆印已被陸炎小心地完整剝下——那是一枚他不認識的紋章圖案。信的內容是用倭文寫的，他看不懂，但其中一封信的末尾，卻有一個讓他瞳孔收縮的發現——
那裏蓋着一個漢文方印，印文是：“寧波市舶司巡檢王鈐記”。
大明官府的印信？！
“火長，這是……”趙小乙湊過來，他也認出了漢字。
陸炎迅速將所有東西重新包好，塞入懷中。“此事，出我之口，入爾等之耳。”他環視衆人，目光凝重，“回到營地前，對任何人，包括李頭兒，都只說我們獵到了野豬，遇到了野獸驚擾，沒見到任何人。明白嗎？”
衆人被他嚴肅的語氣震懾，紛紛點頭。
“收拾野豬，準備返回。”陸炎下令，目光卻再次投向倭寇逃竄的方向，尤其是刀疤臉留下的那一串血跡，“鐵柱，你帶兩人，順着血跡跟一段，看看他們往哪個方向去了。記住，只跟三裏，無論有無發現，立刻返回與我們匯合。”
王鐵柱領命而去。
陸炎則蹲下身，仔細查看野豬屍體。他的手指在野豬粗糙的皮毛間摸索，心中卻翻涌着更大的疑慮：倭寇爲何要在林中埋藏帶有大明官員印信的文件？那個“十五日”的標記，指的是什麼？刀疤臉他們，現在會去哪裏報信？
獵物到手了，但更大的謎團和危險，似乎才剛剛浮出水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