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秋葉般一片片飄落,轉眼已是十二月中旬。校園裏的梧桐樹葉早已落盡,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指向灰白的天空。寒風開始肆虐,但少年少女們心中的熱度卻絲毫未減。
蘇晚的心事像壓在書包最底層的那本日記,厚重而隱秘。這些天來,陸嶼偶爾會在走廊相遇時對她點頭微笑,有時甚至會停下腳步,問她數學題的解法,或是討論剛結束的英語測驗。每一次接觸都讓蘇晚心跳加速,卻又在分離後陷入更深的困惑。
他記得那些愛心嗎?他猜到是她送的了嗎?爲什麼他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說?
“你看你,又在發呆了。”林曉用筆輕輕戳了戳蘇晚的手臂,將她的思緒從窗外拉回教室。
蘇晚轉過頭,勉強笑了笑。課桌上攤開的物理課本已經停留在同一頁整整一節課了。
“我是在想...”蘇晚壓低聲音,“陸嶼到底知不知道那些愛心是我放的?”
林曉嘆了口氣:“這都過去兩周了,他要是感興趣早就問了吧?要我說,你就該直接告訴他。”
直接告訴他?蘇晚想象着自己站在陸嶼面前表白的場景,頓時覺得臉頰發燙。她從小到大都是乖乖女,連上課主動舉手發言都會緊張,更何況是向喜歡的人表白?
“我不敢...”蘇晚小聲說。
“有什麼不敢的?他又不會吃了你。”林曉湊近了些,“聽說學校聖誕晚會後,好多人都打算表白呢。多好的機會啊,氛圍都有了。”
正說着,班主任李老師走進教室,拍了拍手讓大家安靜。
“同學們,聖誕晚會下周五就要舉行了,我們班決定出一個合唱節目。有興趣參加的同學下課後到文藝委員那裏報名。”
教室裏頓時響起一陣竊竊私語。蘇晚本能地想低頭回避,卻被林曉猛地舉起手來:“老師,蘇晚唱歌很好聽,她報名!”
蘇晚驚得瞪大了眼睛,在桌下狠狠掐了林曉一把,但爲時已晚,她的名字已經被文藝委員記在了名單上。
“你幹什麼呀!”下課後,蘇晚埋怨道。
“給你制造機會啊!”林曉笑嘻嘻地說,“陸嶼是學生會的,晚會那天肯定會在現場。你穿上漂亮的裙子,站在舞台上,讓他眼前一亮。然後晚會結束,你就去表白,多完美的計劃!”
蘇晚張了張嘴,想反駁卻找不到理由。內心深處,她何嚐不渴望這樣一個機會?只是恐懼像一根無形的繩索,捆綁着她的勇氣。
接下來的一周,蘇晚和班裏其他同學每天放學後都留下來排練合唱。他們選擇的是一首輕快的聖誕歌曲,需要分聲部配合。蘇晚因爲音準好,被安排領唱部分段落。
排練第三天,蘇晚驚訝地發現陸嶼出現在音樂教室門口。他是學生會文藝部的成員,被派來跟進各班的節目準備情況。
“好好唱,”陸嶼靠在門框上,對正在排練的同學們說,“今年晚會質量很高,聽說校長還會邀請外校老師來觀摩。”
他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最後在蘇晚臉上停留了片刻,微微一笑。蘇晚頓時覺得喉嚨發幹,剛才還流暢的旋律一下子卡在了嗓子裏。
“蘇晚,怎麼了?到你的部分了。”指揮提醒道。
蘇晚慌忙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氣,接上了自己的段落。她不敢再看陸嶼,卻能感覺到他的視線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那一刻,她既希望排練快點結束,又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排練結束後,陸嶼走上前來:“唱得不錯,就是有點緊張。放鬆點,你的聲音很好聽。”
這是陸嶼第一次直接誇獎她。蘇晚只覺得一股暖流從心底涌起,瞬間傳遍全身。
“謝謝...”她輕聲說,低頭整理樂譜,掩飾自己發燙的臉頰。
“那些愛心,”陸嶼突然說,“挺有意思的。”
蘇晚猛地抬頭,心髒幾乎跳出胸腔。他知道了?他打算問什麼?
但陸嶼只是笑了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說道:“期待你們班的表演。對了,晚會那天記得穿漂亮點,會有攝影組拍照。”
他轉身離開,留下蘇晚一個人站在原地,心亂如麻。
他一定是知道了,蘇晚想。不然爲什麼特意提到愛心?又爲什麼讓她穿漂亮點?這是某種暗示嗎?
隨後的幾天,蘇晚在期待和焦慮中度過。她特意讓媽媽帶她去買了條新裙子——純白色的及膝連衣裙,領口點綴着細小的珍珠,袖口是精致的蕾絲。當她試穿時,媽媽驚訝地說:“我們晚晚長大了,真是個大姑娘了。”
晚會當晚,校園裏張燈結彩。禮堂門口立着一棵巨大的聖誕樹,上面掛滿了五彩繽紛的裝飾和閃爍的小燈。學生們熙熙攘攘,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節日的喜悅。
蘇晚和班裏同學在後台做準備,透過幕布的縫隙,她偷偷望向觀衆席。很快,她找到了陸嶼——他穿着黑色外套,裏面是熨帖的白襯衫,正與學生會成員安排着什麼。他的身影在人群中那麼醒目,蘇晚一眼就能認出。
“別緊張,”林曉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幫她整理了一下裙擺,“你今天美極了,我保證他一定會看呆的。”
蘇晚深吸一口氣。合唱團被安排在中場表演,當報幕員念到高一(三)班時,蘇晚跟着同學們走上舞台。燈光打下來的瞬間,她眯了眯眼,隨即在觀衆席中再次尋找陸嶼的身影。
他坐在第三排靠過道的位置,正與旁邊的同學交談。但當音樂響起,他的目光轉向舞台,最終定格在蘇晚身上。
四目相對的一刹那,蘇晚覺得時間仿佛靜止了。她想起第一次在陳瑤生日會上見到陸嶼的情景:他穿着簡單的藍色T恤,卻比任何打扮精致的男生都要耀眼;他說話時總是微微笑着,眼神溫暖而真誠;他會在別人尷尬時巧妙解圍,在冷場時適時拋出話題。從那一刻起,蘇晚的目光就再也無法從他身上移開。
音樂前奏結束,蘇晚開口唱出第一句歌詞。她的聲音清澈而溫暖,在安靜的禮堂中回蕩。她看到陸嶼稍稍坐直了身體,眼中的驚訝轉爲欣賞。這一刻,蘇晚忘記了緊張,忘記了台下數百雙眼睛,她只爲他而唱。
每一句歌詞都像是她的心聲,每一個音符都承載着她不敢直言的情感。當她唱到“在這個特別的日子裏,願愛與你同在”時,她直視着陸嶼,希望他能聽懂她的心意。
歌曲在掌聲中結束,蘇晚鞠躬時感覺眼眶溼潤。下台後,她迫不及待地找到林曉。
“曉曉,我決定了,今晚一定要跟他表白。”蘇晚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林曉眼睛一亮:“太好了!我就等着這一天呢!需要我陪你去嗎?”
蘇晚搖搖頭:“不用,我想自己去。無論結果如何,這是我必須獨自面對的。”
晚會接近尾聲,學生們開始陸續離開禮堂。蘇晚看到陸嶼和幾個學生會成員說了幾句話,然後獨自朝教學樓方向走去。
機會來了!她的心猛地一跳。
“加油!”林曉鼓勵地捏了捏她的手,“無論結果如何,我都在這裏等你。”
蘇晚點點頭,深吸一口氣,朝着陸嶼的方向跟去。夜晚的寒風拂過她發燙的臉頰,白色連衣裙在黑暗中微微發光。她的高跟鞋敲擊着水泥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在這安靜的夜晚顯得格外清晰。
教學樓走廊空無一人,大多數教室已經熄燈。蘇晚遠遠看到陸嶼靠在二樓走廊的欄杆上,望着遠處的夜景。他黑色的身影映在月光中,顯得有幾分落寞。
蘇晚放慢腳步,突然感到一陣恐慌。她真的要這麼做嗎?如果被拒絕,以後該如何面對他?那些愛心中的話語,每一句都是她最真摯的情感,若是被置之不理,她的心將會碎成千萬片。
可是不過去的話,她可能會永遠後悔。永遠不知道如果勇敢一次,結果會如何。
最終,勇氣戰勝了恐懼。蘇晚一步一步走向那個身影,每走一步都感覺心跳加快一分。當她距離陸嶼只有幾步之遙時,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轉過身來。
“蘇晚?”陸嶼有些驚訝,“晚會結束了,你怎麼還沒回家?”
月光灑在他的臉上,勾勒出柔和的輪廓。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明亮,正疑惑地看着她。
蘇晚深吸一口氣,走到他身邊,學着他的樣子靠在欄杆上。遠處的城市燈火閃爍,猶如撒落的星辰。
“陸嶼,”她的聲音微微顫抖,“我有話想跟你說。”
陸嶼轉過身,面對着她,語氣溫和:“什麼事?”
蘇晚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那一刻,她想起了所有偷偷喜歡他的日子:每天早早到校只爲可能看他一眼;偷偷記下他喜歡的歌曲和書籍;熬夜折那些愛心,每一折都默念他的名字;在作業本上寫滿又劃掉的“陸嶼”;看到他和別的女生說話時心裏泛起的酸澀......
所有這些情感此刻匯聚成一股力量,推動她說出那句藏在心底許久的話。
“陸嶼,我喜歡你。”聲音雖輕,卻異常清晰,“從第一次在陳瑤的生日會上見到你,我就喜歡你了。那些愛心是我疊的,520個,每個裏面都寫着我想對你說的話。我知道這可能很突然,但我必須讓你知道我的心意。”
說完這些話,蘇晚的臉已經紅得發燙。她緊張地看着陸嶼,等待他的回應。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陸嶼的表情從驚訝逐漸轉爲一種復雜的情緒。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又猶豫了。最後,他輕輕嘆了口氣。
“蘇晚,”他的聲音比平時低沉許多,“我...”
他的話沒說完,但蘇晚已經從他那略帶歉意的眼神中讀出了答案。她的心猛地一沉,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一廂情願地誤解了所有信號。
遠處,聖誕晚會的歡聲笑語隱隱傳來,與此刻走廊上凝重的氣氛形成鮮明對比。蘇晚握緊了顫抖的雙手,努力保持微笑,準備接受這個她最害怕卻又早已預料到的結局。
陸嶼向前邁了一小步,月光此刻完全照亮他的臉龐,蘇晚看到他眼中閃爍着某種她讀不懂的情緒。
“那些愛心,”他終於開口,“我其實...”
突然,一陣腳步聲從樓梯口傳來,伴隨着幾個學生的說笑聲。陸嶼的話戛然而止,兩人下意識地分開一些距離。
蘇晚的心沉到谷底。或許這就是天意,不讓她聽到那個殘忍的答案。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沒關系,你不用說了。我明白了。”
她轉身欲走,害怕再多待一秒眼淚就會決堤。但就在這時,陸嶼輕輕拉住了她的手腕。
“等等,”他的聲音異常堅定,“讓我說完。”
蘇晚停住腳步,卻沒有回頭。她感覺到陸嶼繞到她面前,強迫她與他對視。
“我早就知道那些愛心是你放的。”陸嶼輕聲說,“班長告訴我看到你放學後留在教室折東西。而且...”他頓了頓,“你的字跡很有特點,我認出來了。”
蘇晚震驚地睜大眼睛:“你知道?那你爲什麼...爲什麼從不提起?”
陸嶼的目光柔和下來:“因爲我在等,等你自己告訴我的這一天。”
遠處隱約傳來聖誕歌曲的旋律,柔和而應景。陸嶼的手依然輕輕握着蘇晚的手腕,他的拇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她的皮膚,帶來一陣微妙的戰栗。
“蘇晚,”他的聲音幾乎耳語,“我...”
就在這時,一陣風吹過走廊,卷起幾張不知誰丟棄的節目單。陸嶼似乎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握着蘇晚的手,連忙鬆開,後退了半步。
“抱歉,”他有些不自然地別開目光,“我只是...”
蘇晚的心重又懸起。他到底想說什麼?是接受還是拒絕?那句未說完的話到底是什麼?
“明天,”陸嶼突然說,“放學後,能來一下天台嗎?我有些話想對你說,但這裏不合適。”
蘇晚愣愣地點頭,大腦一片混亂。這不是她預期的任何一種反應——既不是直接接受,也不是明確拒絕。
“那明天見。”陸嶼微笑了一下,那笑容似乎與往常不同,多了一些蘇晚看不懂的復雜情緒。
他轉身離開,腳步聲在空蕩的走廊回響。蘇晚靠在冰冷的欄杆上,望着他遠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明天,天台之約,將會揭開所有謎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