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寒涼如水,而門外的鄭衍琛一接到沈星灼讓人送的信,就立即朝這兒趕來。
只是之前隔着一扇門:“……”
他瞥眼沉瑾,那模樣依舊冷淡,像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依舊是一身的從容,淡定,涼薄又寡淡。
而沉瑾一頓,接着又彎了彎唇,換上一副溫馴柔弱的模樣,眉眼一斂,便淺笑起來。
“沉瑾見過表兄,方才府外突遭意外,幸得這位沈小將軍出手相救。”
她兩手捏在身側,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禮,端莊又妥帖,人看着跟前幾日大相徑庭。
本是沒多少心氣兒,也總是一臉的崩潰頹廢,可如今那些起初破碎全已深深地鎖回了心底。
風過了無痕,仿佛整個人都平淡下來了,又或許是她終於找準了一個方向,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鄭衍琛又瞥她幾眼,須臾問:“可有不適?”
沉瑾一怔,旋即又是一笑:“並無大礙,勞阿兄掛念。”
明明之前還一口一個表兄,可如今又變成了‘阿兄’,仿佛真就只把這鄭衍琛當一位兄長,而且倆人這關系也好像一下就拉近了許多。
並且這瞧着知書達理的,一看就是個乖覺的,又哪成想,分明早就跟人定了親,可方才竟又勾了另一人?
旁邊,沈星灼尷尬的眉毛都直豎,忍不住咂摸一下嘴,又忽然想起之前叫那小貓兒親了一口。
他嘴巴都叫小貓兒叼住了,然後還叫那貓兒按在了床上,甚至還!……
越發羞惱,他不禁摳了摳自己的手心,然後又不禁偷瞄那鄭衍琛的臉色。
可兩家一直是鄰居,又是多年的世交,這鄭衍琛也向來如此,總是心比海深,單從那一臉冷淡定力過人,也看不出多少喜怒。
這下,沈星灼心裏就又開始打鼓了。
屋外春寒料峭,而他也尷尬地忍不住輕咳:“那個……意外?真只是意外?”
“也算巧了,方才我在外吃酒,回來時在一巷子裏撿了她,可她大抵是受驚過度,所以!興許?意外?”
“真只是意外?”
本想洗白,可怎的越抹越黑,沈星灼這心裏也不禁起急。
鄭衍琛又涼涼地瞥他一眼,這才一副生疏而有禮的模樣道:“今夜之事,有勞沈小將軍,待明日本官定親自備禮,登門答謝。”
‘本官?’他居然自稱爲‘本官’?就他們兩家這交情,這關系,他竟然還‘本官’?
霎時,沈星灼又是狠狠一哆嗦,然後那眼也直了,感覺這可不是爲了登門答謝,而是拿他當‘奸夫’,這是準備明兒一早就過來收拾他呢。
立即他一個頭兩個大。
而另一邊,鄭衍琛來時帶了件外袍,如今展開那件外袍披在了沉瑾身上,接着又頓住片刻,這才試探着牽住了她的手。
“走吧。”
這梨雨巷外停着一輛低調的馬車,鄭衍琛走在前頭,而沉瑾叫他牽着,眉眼低斂地跟在他半步之後。
可臨走時,她也不禁回眸一瞟。
沈星灼本是眼巴巴地看着這邊,整張臉都皺巴起來了,以往的風流意氣,全跟假的一樣,一臉的羞澀又苦惱。
總之這心情可甭提多復雜了。
而一見沉瑾回眸,沈星灼:“?”
歘地一下,仿佛生怕這妖女又撲過來占他便宜,他連忙閃身挪至門後,只慫慫地露出個腦瓜尖兒,和那一對兒很能騙人的風流眼兒。
沉瑾眉梢無聲一挑,之後又歪歪頭,彎彎唇,像是帶着點兒小得意,眼底也暗藏着幾分小狡黠。
月華灑在她身上,所有全是清亮的,整個人鮮活得惹人眼,可這一下就叫沈星灼看直了雙眼。
他愣住了好半晌,人也又懵了起來。
直至沉瑾跟着那鄭衍琛走出梨雨巷,並且還一起乘上了馬車,他這才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也回過神來了。
然而整個人都嗡嗡的,腦子裏仿佛全是天翻地覆的轟鳴聲,甚至這一身氣血都仿佛在逆流?
“啊!——瘋丫頭!瘋丫頭!瘋丫頭!她到底在搞什麼啊?”
“氣死個人,氣死個人,真真是氣死個人!!……”
忽然他捂着頭來回團團轉,然後插着腰,悶着臉,又過了好半晌,也不禁臉一呆。
然後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又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忍不住想起那人吐氣如蘭,也想起那人曾含住他的唇……
“啊啊啊煩死人啦!!——”
他又叫起來。
“……”
沉瑾自上了車就一直很安分,知書達理,賢良淑德,秀外慧中等等,任何一個美好的形容詞兒都能從她身上找出來。
而她身上穿的,裏面的抹胸儒裙是沈星灼爲他找來的,曾是沈家阿姐穿過的衣裳,而肩上披着的那件月白長袍,則是鄭衍琛來特地帶來的。
她那神色沉靜如水,就好像這春日夜晚的涼薄湖泊,但眉眼間也沒多少溫情,全是沁涼春寒。
而鄭衍琛掃她一眼,也沒開口,反而不知何時,平心靜氣,手裏也攆上一串修身養性的紫檀佛珠,端坐在那兒閉目養神。
可他眼一閉,沉瑾就不着痕跡地瞥了他幾眼,她識人還是很有幾分準頭的。
早在上輩子,把持着偌大家業,平日來府匯報的掌櫃管事,又或者是一些錢莊分號等等,許是自幼就冰雪剔透,她往往只需一眼,就能看出那些人底色如何,又如何知人善用,該擺在怎樣的位置上等等。
沈星灼是個好對付的,心思不深,哪怕貴爲那聲名顯赫的少將軍,可多少是青澀了些。
所以哪怕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吻,一點兒不值一提的撩撥,就能讓那個人滿腦子全是她,也能讓那人滿腦子全是一個念頭,——認爲她是不一樣的,特別的,有過親密曖昧的。
所以接下來,一旦近期之內出點什麼事兒,那人也一定會盡全力把她攘擴在羽翼下,攏在他能罩得住的範圍中。
這將是一步好棋,對於一個無依無靠寄人籬下的小孤女來講,目前手頭無人,這沈星灼能派上不少用場。
可這鄭衍琛呢?
今夜是沈星灼把這人喊來的,沉瑾並不清楚沈星灼是何時做的,而今晚發生的這些事兒,那沈星灼,又究竟跟這位鄭家‘大爺’供出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