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蕭北辰沒有反駁,只是靜靜聽着,直到周文淵說完,他才微微一笑,喚來小豆子。
“去,把昨夜的‘結案卷軸’取來。”
一張巨大的宣紙在周文淵面前緩緩展開。
上面除了柳十四清晰的結案陳詞,還有密密麻麻近百個籤名,筆跡歪歪扭扭,卻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認真。
“教諭大人,請看。”蕭北辰指着那些名字,“籤下這個名字的,是城西一個退伍的老兵,他從軍十年,只認得自己的名字;這個,是東市的失地農夫,他昨天第一次知道,原來人死了血的顏色還有那麼多講究;還有這個,一個輟學的童生,他告訴我,他從未覺得思考是如此有趣的事情。”
蕭北辰的聲音平靜而有力:“他們不是在玩樂,而是在思考。他們在問‘爲什麼’,在找‘證據’,在爭辯‘合理與否’。周大人,您說這是兒戲,可在我看來,這難道不正是‘教化’的根本嗎?”
周文淵凝視着卷軸上那些來自三教九流的名字,和他平日裏批閱的工整考卷截然不同,那股生猛的、源自底層的求知欲仿佛要從紙上噴薄而出。
他張了張嘴,喉嚨裏卻像堵了一團棉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三日後,寒窯講習所門口,第二期“懸疑夜宴”的告示剛一貼出,報名處便被圍得水泄不通。
這一次的主題是“義倉失糧案”。
令人震驚的是,在長長的報名隊伍中,赫然出現了周文淵最得意的門生——陳明遠的名字。
當晚,夜宴之上,這位向來只談子曰詩雲的理學高材生,竟第一個站出來,根據一條“庫吏之妻近日頻繁當掉舊首飾”的線索,指控庫吏有重大嫌疑。
其後,他更是引經據典,用《大乾律例》中的條文,將另一名參與者提出的僞證駁斥得體無完膚,邏輯之嚴密,思維之敏捷,令滿場喝彩。
事畢,蕭北辰故意當衆走到他面前,含笑問道:“陳公子出身理學門庭,爲何也願來此‘戲謔之地’?”
少年俊秀的臉上泛起一絲激動的紅暈,他對着蕭北辰深深一揖,朗聲道:“回殿下,先生常教我們‘格物致知’。可書中之物皆死物,經義道理亦是空談。唯有在此案之中,親身入局,抽絲剝繭,步步推演,明遠方才覺得,那個‘知’字,是滾燙的,是活的!”
消息傳回周府,周文淵將自己關在書房,三日未出。
第七日清晨,天還未亮,有人看見這位須發皆白的老教諭,獨自一人,步履蹣跚地走到了講習所的側門,對着早起的管事,用幾不可聞的聲音低語道:“勞駕......給老夫一份,下期案情的預告。”
蕭北辰得知此事後,只是付之一笑。
他提起筆,在一本嶄新的劇本扉頁上,緩緩寫下了一行字。
“第三案:欽差途中遇刺——真凶,或就在你身邊。”
北涼城的熱鬧還在繼續,但遠方的風,已悄然帶來了江南的溼氣。
北風初凜,官渡口的江面上,正彌漫着一層如輕紗般的薄霧。
一艘樣式精巧的畫舫破開霧氣,無聲無息地靠了岸。
它沒有懸掛任何旗號,但船身所用的楠木,以及窗櫺間鑲嵌的螺鈿,無一不在昭示着其主人的不凡身家。
艙門輕啓,一名身着月白素衣的女子緩步而出。
她未施粉黛,眉目卻如墨染的山水,清冷而悠遠。
身形纖穠合度,腰間只系着一條簡單的青色絲絛,行走間,裙擺拂過冰冷的石階,竟帶出幾分江南煙雨的柔婉。
在她身後,八名身強力壯的仆從魚貫而出,動作利落而沉穩,小心翼翼地抬下三十口上了朱漆的木箱。
箱體嚴絲合縫,箱面之上,烙印着一個古樸雅致的“蘇”字,旁邊還有“精造”二字的小印。
碼頭上早已等候多時的王府管事連忙上前,卻被女子身邊的一名老者抬手攔下。
老者躬身道:“我家小姐此來,是爲拜會七殿下。這些,是給殿下的見面禮。”
消息如長了翅膀般飛回了逍遙王府。
“殿下!殿下!來了,真的來了!”小豆子一陣風似的沖進書房,臉蛋因爲興奮和奔跑漲得通紅,“江南那位蘇小姐來了!天呐,好大的陣仗!帶了好多箱子,碼頭管事說,裏面全是漂亮的碗碟!她還派人傳話,說要用這些......換咱們的酒和‘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