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誡》課上的那場風波,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其激起的漣漪,在接下來整整兩天裏,都未曾平息。
林小滿一戰成名。
她在青雲學院的地位,從一個來歷不明的“野小子”,一躍成爲了一個無人不曉的、極度危險的“存在”。學生們看到
她,就像是看到了某種不可名狀的、能污染心智的走動天災,紛紛繞道而行。他們看她的眼神,混雜着恐懼、好
奇,以及一絲絲被壓抑得很好的、不敢宣之於口的羨慕。
而事件的另一位主角,沈硯之,則陷入了某種前所未有的自閉狀態。
他不再試圖用規矩去約束林小滿,也不再與她有任何不必要的交談。他將兩人宿舍中間那條無形的“三八線”,在心
裏加固成了一堵高聳入雲的城牆。他每日早起晚睡,讀書練字,將自己沉浸在聖賢典籍之中,仿佛要用這種極致的
自律,來構建一個絕對安全的結界,抵御來自林小滿的、不可預測的精神攻擊。
只是,沒人知道,在他深夜練字時,筆尖會偶爾不受控制地一頓,腦海裏總會閃過那雙亮晶晶的、帶着狡黠笑意的
眼睛,和那句石破天驚的——“我只是……想被你多看一眼。”
每念及此,他耳根的熱度,便會不受控制地再次攀升。
林小滿樂得清靜。她將沈硯之的躲避,精準地定義爲“高冷卷王的戰術性撤退”,並充分利用這兩天的安寧,補足了
她作爲996社畜時嚴重虧空的睡眠。
直到第三天,他們迎來了一門全新的、讓林小滿感覺頭皮發麻的課程——繡工課。
授課的地點在“靜心閣”,一棟臨湖而建的雅致小樓。與“思順堂”的莊嚴肅穆不同,這裏充滿了柔和的、女性化的氣
息。空氣中飄散着淡淡的花香和絲線的味道,陽光透過半開的紗窗,在地板上灑下斑駁的光影,一切都顯得歲月靜
好。
授課的先生姓蘇,是一位面容清秀、舉止溫雅的中年男子。他說話輕聲細語,臉上總是帶着和煦的微笑,與動輒吹
胡子瞪眼的劉夫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刺繡,乃是修身養性之要法。”蘇先生的聲音如同春風拂面,“一針一線,皆是心性之體現。浮躁者,針腳必亂;心
靜者,繡品方能生輝。望各位學子,於這方寸之間,覓得心中寧靜,養成溫順平和之德。”
林小滿坐在自己的繡繃前,看着面前那一堆五顏六色的絲線和一根細得像牛毛一樣的繡花針,感覺自己的DNA動了
——是那種看到復雜Excel表格時想要立刻辭職的DNA。
讓她一個連扣子都縫不好的現代人來幹這個?這比讓她去跟沈硯之辯論《男誡》還要命!
果然,不祥的預感再次應驗。
【滴。日常任務發布:讓你的繡品“活”起來。】
【任務難度:★★★☆☆】
【任務獎勵:續命時間+6小時,隨機生活物資x1。】
【任務失敗:變雞三小時,並被罰用雞爪在沙地上畫出一百只鴛鴦。】
林小滿:“……”
用雞爪畫鴛鴦?系統,你真的,我哭死。
她認命地拿起繡花針,試圖穿線。試了五分鍾,戳了三下手指,線頭依舊倔強地在針孔外自由飛翔。
她環顧四周,只見其他的學生們,包括沈硯之在內,早已進入了狀態。他們個個蘭指輕翹,穿針引線,動作熟練而
優雅。繡繃上,有的是“鴛鴦戲水”,有的是“並蒂蓮開”,有的是“喜上眉梢”,圖案繁復精美,充滿了對未來美好“姻
緣”的期盼。
尤其是沈硯之,他垂着眼眸,神情專注,細長的手指在絲線間翻飛,動作快得幾乎出現了殘影。他的針腳細密而均
勻,那只即將成型的鴛鴦,羽毛層次分明,神態栩栩如生,簡直就是一件藝術品。
林小滿再看看自己手裏那根還沒穿上線的針,感到了深深的絕望。
讓她繡這些?別說“活”起來了,能繡出個四不像都算是超常發揮。
不行,不能坐以待斃。
林小滿的社畜腦開始飛速運轉。
系統任務是【讓繡品“活”起來】,這個“活”,定義很模糊,操作空間很大嘛!誰說只有繡鴛鴦荷花才叫活?
一個大膽的想法,在她腦海裏逐漸成型。
她放棄了那些五彩斑斕的絲線,只抽出了最簡單、最基礎的——黑色和灰色。
她也放棄了那些復雜的、需要技巧的針法,決定就用最樸素、最原始的平針。
她深吸一口氣,終於在第十次嚐試後,成功將黑色的線穿進了針孔。
然後,她低下頭,在衆人繡着風花雪月、兒女情長之時,開始了自己的“藝術創作”。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蘇先生邁着輕柔的步子,在學堂裏緩緩巡視,時不時地對學生們的作品進行點評和指導。
“嗯,不錯,這荷葉的脈絡再清晰一些便更好了。”
“硯之,你這針法,已頗具大家風範,無可挑剔。”
當他走到林小滿身邊時,習慣性地準備開口指導,可當他的目光落在林小滿的繡繃上時,那溫和的笑容,瞬間僵在
了臉上。
他看到了什麼?
那塊潔白的繡布上,沒有鴛鴦,沒有蓮花,甚至沒有任何能被稱之爲“圖案”的東西。
有的,只是幾條簡單、粗獷、甚至有些歪歪扭扭的黑色線條。
那些線條,勾勒出了一個……人的輪廓?
那人似乎穿着一身寬大的袍子,佝僂着背,側身坐着。他的頭部被幾筆潦草的線條概括,看不清五官,只能勉強分
辨出高高的發髻和一撮山羊胡。
最詭異的是,他的手上,還捧着一個用灰色絲線繡出的、方方正正的、還會發光(林小滿特意用了帶一點銀光的絲
線)的……板子?
這是什麼?
老者?論道?可爲何姿態如此……頹唐?
他手裏的又是什麼法器?爲何從未見過?
蘇先生感覺自己的認知受到了挑戰。他教了半輩子刺繡,自認見識過天下各種繡品,從皇家貢品到民間野趣,卻從
未見過如此……如此詭異、如此難以名狀的東西。
它很醜,針腳粗糙,線條簡單。
但……它又有一種奇異的魔力。你只要看上一眼,就能從那幾筆潦草的線條中,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的情
緒。
那是一種……混合了疲憊、麻木、不解,以及“你們在搞什麼飛機”的極致鄙夷。
“你……你繡的這是……”蘇先生的聲音都有些發顫。
他的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靜心閣裏,卻足以引起周圍學生的注意。離得近的幾個學子好奇地探過頭來,當他們看
到林小滿的“大作”時,表情和蘇先生如出一轍,全都石化了。
騷動,像水波一樣擴散開來。
就連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沈硯之,也被這股異樣的氣氛驚動。他抬起頭,順着衆人的目光,看向了林小滿的繡繃。
下一秒,他那雙剛剛恢復了些許平靜的眸子,再次劇烈地收縮了一下。
作爲被迫接受了林小滿“現代黑話”洗禮的人,他比其他人更能感受到這幅“畫”中那股熟悉的、離經叛道的味道。
他看不懂那是什麼,但他能看懂那種神韻。
那種對一切都漠不關心,又對一切都無聲吐槽的、深入骨髓的……嘲諷。
t面對蘇先生和所有人的驚疑,林小滿放下了手中的針,抬起頭,露出了一個靦腆的笑容。她指着自己的作品,用一
種介紹傳世名畫的語氣,鄭重地說道:
“回先生,學生才疏學淺,繡不出鴛鴦荷花那般精巧的物件。”
“我繡的這個,名爲《聖賢的凝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