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的氣氛比林筱瞳預想的要輕鬆許多。或許是項目暫告段落的緣故，林筱宸顯得格外興奮，話也比平時多了不少，不停地與厲宴碰杯，談論着未來的商業藍圖。厲宴雖然話不多，但神情是放鬆的，偶爾會附和幾句，唇角帶着淺淡的弧度。
林筱瞳坐在他們對面，安靜地吃着飯，目光卻像被無形的線牽引，總是落在厲宴身上。她看着他修長的手指握着酒杯，看着他微微滾動的喉結，看着他偶爾投過來、帶着詢問她是否還需要添菜的眼神……每一個細節都讓她心跳失序，也讓她告白的決心如同藤蔓，在心底越纏越緊。
她幾乎沒嚐出飯菜的味道，全部的感官和心神都用來預演稍後那場孤注一擲的告白。手心因爲緊張而微微出汗，她不得不一次次在桌下悄悄擦拭。
飯後，林筱宸酒意上頭，被林母催促着回房休息。林父也因年紀漸長，習慣早睡，便和林母一同上了樓。偌大的客廳，再次只剩下林筱瞳和厲宴。
傭人安靜地收拾着餐桌，窗外，雨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雨點敲打着玻璃，發出沉悶而持續的聲響，仿佛爲這靜謐的空間蒙上了一層與世隔絕的紗幔。
厲宴沒有立刻離開的意思，他走到客廳的落地窗前，靜靜地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夜景。高大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孤寂，又帶着一種難以接近的深沉。
林筱瞳的心髒在胸腔裏瘋狂地撞擊着，幾乎要掙脫束縛跳出來。機會來了！現在，就是現在！
她深吸一口氣，感覺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明。她站起身，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向那架三角鋼琴。
“宴哥哥，”她的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有些輕，帶着不易察覺的顫抖，“我……我再彈一首曲子給你聽吧？就當……謝謝你今天的禮物，還有……慶祝你們項目順利。”
她需要一個緩沖，一個讓自己不至於在他深邃目光下徹底慌亂的借口。
厲宴聞聲轉過身，靠在窗邊，目光落在她身上。客廳只開了幾盞壁燈，光線昏黃柔和，將她穿着家居服的纖細身影勾勒得有些單薄，卻又帶着一種孤注一擲的美。他沒有拒絕，只是微微頷首：“好。”
得到應允，林筱瞳在琴凳上坐下。冰涼的琴鍵觸感讓她灼熱的指尖稍微降溫。她閉上眼睛，努力平復狂亂的心跳，腦海中浮現出的，依舊是那首承載了她太多隱秘心事的《月光》。
然而，這一次，她的心境與生日前那次截然不同。不再是羞澀的、帶着試探的期待，而是充滿了破釜沉舟般的決然和一絲悲壯的意味。
她的指尖落下，琴音流淌出來。不再是生日前那帶着遲疑和生澀的旋律，而是充滿了飽滿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情感。舒緩的節奏下，潛藏着洶涌的暗流，朦朧的憂傷被放大，交織着無盡的渴望、掙扎與義無反顧。
她將自己五年來的暗戀，所有的甜蜜、酸澀、等待、忐忑，以及此刻那份近乎絕望的勇氣，全部傾注在了指尖，融入了這如水的月光曲中。
琴聲在雨夜的客廳裏回蕩，與窗外的雨聲奇異地交融在一起，更添了幾分纏綿悱惻的意境。
厲宴靜靜地聽着，靠在窗邊的身影一動不動。他的目光落在彈琴的少女身上，比任何一次都要專注。昏黃的光線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暈，她微微仰着頭，閉着眼，長睫如同蝶翼般脆弱地顫抖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音樂世界裏。
他看着她，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復雜難辨的情緒。那不再是看一個妹妹的眼神，裏面摻雜了審視，探究，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這濃烈情感所觸動的震動。
這首曲子……似乎和之前不一樣了。
最後一個音符，在林筱瞳微微加重的力道下，帶着一絲決絕的顫音，緩緩消散在空氣裏。她放下手，指尖因爲用力而微微泛白，胸口劇烈地起伏着。她沒有立刻轉身，依舊背對着他，仿佛在用這短暫的沉默積蓄着最後的力量。
客廳裏只剩下窗外譁啦啦的雨聲，敲打在人心上，沉悶而急促。
厲宴沒有出聲打擾，他似乎也沉浸在這不同尋常的琴音所帶來的餘韻裏。
終於，林筱瞳猛地轉過身，從琴凳上站了起來。她面向他，因爲激動和緊張，臉頰泛着不正常的紅暈，那雙總是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像是被水洗過的星辰，閃爍着孤注一擲的、璀璨到令人心慌的光芒。
她看着他，隔着幾米的距離，隔着昏黃的燈光和喧囂的雨聲，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宴哥哥，我喜——”
“嗡——嗡——”
就在這時，厲宴放在西裝褲袋裏的手機，不合時宜地、劇烈地震動起來，發出的嗡鳴聲像一把利刃，瞬間割裂了這醞釀到極致的氣氛。
林筱瞳所有已經到了嘴邊的話，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斷硬生生噎了回去，卡在喉嚨裏，帶來一陣尖銳的疼痛和窒息感。
厲宴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似乎也因爲這打斷而感到一絲不悅。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上的來電顯示，神色瞬間變得嚴肅而冷峻。
他抬眸，看向僵立在鋼琴旁、臉色煞白的林筱瞳，眼神復雜，帶着一絲歉意，但更多的是被公事召喚的慣常冷靜。
“抱歉，瞳瞳，”他按下接聽鍵，同時對她說道，聲音恢復了平日裏的疏離和公式化，“公司有緊急事務，我必須馬上處理。”
說完，他甚至沒有等到她的回應，便一邊接通電話，一邊大步朝着書房的方向走去。
“是我，說……”
他低沉而冷靜的聲音隨着他遠去的背影，漸漸模糊在雨聲裏。
林筱瞳獨自一人站在原地，像個被遺棄在舞台上的木偶，維持着剛才告白未遂的姿勢，渾身冰冷。那鼓足了所有勇氣才凝聚起來的力量，在瞬間被抽空，只剩下無邊的空洞和冰冷的絕望。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