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牌在手，林陌整夜未眠。
暗影閣的名頭，他只在茶樓說書人口中聽過零碎片段。說是天元界最神秘的刺客組織，無孔不入，拿錢辦事，上至王公貴族，下至江湖豪強，皆可刺。其成員身份成謎，或販夫走卒，或高門貴女，防不勝防。更有一樁駭人傳聞：三十年前，大燕國一位封疆大吏在重重護衛下暴斃，現場只留下一枚黑色翎羽，正是暗影閣標志。朝廷震怒，追查數年，卻連其分壇所在都未摸清，最終不了了之。
“血手幫若與暗影閣有牽扯，哪怕只是外圍，也絕非普通地頭蛇可比。”林陌指腹摩挲着令牌冰涼的邊緣，那“聽調不聽宣”五字，透着一股居高臨下的森然。“這令牌是信物，也是燙手山芋。留在手裏，禍福難料。”
但他沒有立時毀去。前世經驗告訴他，危機往往與機遇並存。暗影閣的令牌，或許在某個絕境時，能成爲一張意想不到的底牌。他將令牌用油布層層裹好，藏於床下牆磚暗格，與那本《基礎淬體訣》殘卷放在一處。
天光微亮，他照例起身修煉。古法三式運轉時，脊椎那處刺痛再度襲來，比以往更清晰。他悶哼一聲，強行收功，額頭已滲出細密冷汗。
“暗傷在加重。”林陌擦去汗水，眼神沉靜。必須加快尋找解決之法了。武館藏書閣或許有相關典籍，但以他外院學徒身份，能接觸的僅限於基礎武道常識。或許...貢獻點能兌換到更高權限？
晨練時，林陌格外留意四周。血手幫的人既然在亂葬崗有動作，難保不會查到柳雨，甚至牽連到他。但武館內外一切如常，學徒們或苦練，或偷懶，教習巡視呵斥，與往並無不同。柳雨也來了，肩傷似乎好轉，練拳時雖有些滯澀，但眼神明亮，見到林陌時，悄悄眨了眨眼，嘴角微翹，露出一點小得意，隨即又抿唇肅容，繼續練拳。
這姑娘，倒是心大。林陌搖頭，卻也不禁莞爾。
午後，他去了貢獻堂。今木牌任務又換了一批，紅牌“陪練”依舊高懸，無人問津。林陌目光掃過，落在一塊新掛的黃牌上：“收集十株‘赤陽草’，每株五點貢獻。地點：城東七十裏火焰山外圍。警告：有低階火系凶獸‘炎蜥’出沒，建議淬體三重以上組隊前往。”
赤陽草，性烈，是煉制某些火屬丹藥的主材，也可用於淬體境修煉特定火屬功法，價值不菲。五點貢獻一株，十株便是五十點，足以兌換一門不錯的中階武技，或換取進入藏書閣二層閱覽三的權限。
火焰山...林陌心中微動。那地方他知道，是一座活火山，終年炎熱，山石赤紅，盛產火屬性藥材和礦石，但也危險重重，不僅有毒蟲凶獸，更有不時噴發的毒煙和地火。不過外圍相對安全，炎蜥雖麻煩，但行動遲緩，只要不陷入包圍，以他如今實力，小心些應當能應付。
更重要的是，他記得某本雜書提過，赤陽草生長之地，有時會伴生一種名爲“寒髓蘭”的奇草，性極陰寒，可中和陽火，修復某些因修煉剛猛功法導致的經脈暗傷。這或許是對症之藥。
接了任務，林陌照例去雜貨鋪和藥鋪補充物資。這次他買了更厚的耐熱靴，防火的油布披風，大量清水囊，以及專克火毒的“清心散”。又去鐵匠鋪，將那柄短刀重新開刃，配上堅韌的牛皮刀鞘。
回到家，老陳頭見他收拾行裝，欲言又止。林陌溫聲道：“陳伯，這次是武館任務，去火焰山采藥，三五便回。您在家好生休養，按時吃藥。”他將十兩銀子塞進老人手中，“巷口新開了家粥鋪，味道不錯，您別總吃剩飯。”
老人攥着銀子，眼眶發紅，只反復叮囑：“千萬小心，早點回來。”
次凌晨，林陌便出了城。他沒有與任何人結伴——火焰山危險，與人同行固然安全些，但也意味着要分享收獲，更可能暴露自身秘密。獨行雖險，卻更自在。
城東官道平坦，行人車馬絡繹不絕。走出三十裏後，岔入通往火焰山的小徑，周遭景象陡然一變。植被稀疏，地面裂，空氣灼熱扭曲，遠處赤紅山體在熱浪中若隱若現，仿佛巨獸匍匐。
越靠近，溫度越高。林陌運起一絲古法熱流護住心脈，又含了片清心散在舌下，緩步前行。沿途可見零星采藥人、礦工，大多面色焦黃，神情麻木，背着竹簍或鐵鎬，默默趕路。偶有錦衣武者騎馬馳過，揚起漫天塵土，對路邊貧民視若無睹。
火焰山外圍是一片起伏的赤色丘陵，怪石嶙峋，縫隙間頑強生長着一些耐熱植物。林陌按照任務描述，尋找背陰又有地熱滲出之處。很快，他在一處石坳中發現幾簇赤紅如焰、葉片如針的草藥，正是赤陽草。小心采摘，連須一起放入特制的玉盒——赤陽草藥性易散，需玉質容器保存。
剛采了五株，忽聞“嘶嘶”怪響。側方一塊赤岩後，緩緩爬出一只通體暗紅、形如蜥蜴、卻大如土狗的怪物，正是炎蜥。它鱗甲粗糙，口角滴落黏稠的灼熱唾液，落在石上“嗤嗤”作響，一雙豎瞳死死盯住林陌。
林陌握緊短刀，緩緩後退。炎蜥看似笨拙，但噴吐的毒焰和撕咬力道不容小覷，且鱗甲堅硬。他不想硬拼。
炎蜥卻似被驚擾，低吼一聲，猛地撲來，速度竟不慢！林陌側身閃避，短刀順勢劈在它側頸，卻只劃出一串火星，鱗甲上只留下淡淡白痕。好硬的皮！
炎蜥吃痛，尾巴橫掃，帶起灼熱腥風。林陌躍起躲過，落地時足尖點地，身形如箭前竄，短刀精準刺向它相對脆弱的眼窩！炎蜥急閉眼皮，“叮”的一聲，刀尖被厚實眼瞼擋住。林陌手腕一抖，刀鋒下滑，狠狠扎入它嘴角柔軟處，一攪一拉，扯開一道血口！
暗紅色血液濺出，帶着灼人熱氣。炎蜥慘嚎，瘋狂扭動，噴出一股赤色毒焰！林陌早有所備，就地翻滾，毒焰擦着後背掠過，將地面燒得焦黑。他趁炎蜥噴吐後短暫僵直，揉身而上，短刀自下而上，從它相對柔軟的下腹刺入，直沒至柄，狠狠一絞！
炎蜥劇烈抽搐，漸漸不動。林陌拔出短刀，帶出一股滾燙內髒，腥臭撲鼻。他微微喘息，檢查短刀，刃口已有細微卷曲。這尋常鐵器，對付皮糙肉厚的凶獸，還是勉強了。
取了炎蜥膽囊和幾片完好的背鱗——這也是任務材料，能換點貢獻，林陌繼續尋找赤陽草。之後又遭遇兩只炎蜥，皆被他以傷換命，各個擊破。身上添了幾處灼傷，但收獲頗豐，赤陽草已采夠十株，還額外得了三株年份更久的。
他並未立刻返回，而是在一處相對隱蔽的岩洞暫時歇腳，處理傷口，服用清心散壓制火毒。隨後，他展開“凝神內觀”，仔細感應周圍地氣流動。寒髓蘭性喜陰寒，常生長在極陽之地中一點至陰所在。火焰山整體熾熱，但某些地下陰脈或寒泉滲出之處，或許能有。
調息半個時辰後，他順着岩壁向北摸索。在一處背陰峽谷底部，果然發現一條僅尺許寬的石縫，絲絲寒氣從中滲出，與周遭灼熱格格不入。石縫邊緣，幾株通體瑩白、葉片剔透如冰晶的蘭草靜靜生長，幽香清冽，正是寒髓蘭！
林陌大喜，小心采摘，連同一小塊寒玉般的莖土壤一同挖出，用玉盒封好。正要離開，忽聽峽谷上方傳來人聲。
“...確定是這裏？那‘地火蓮’消息可準？”
“錯不了！我花了五十兩銀子，從黑市老劉那兒買來的。火焰山北麓寒熱交匯處，每三十年一開的地火蓮，就在這幾成熟！若能得手，獻給幫主，你我兄弟...”
聲音壓得低，但林陌耳力敏銳，聽得真切。他心中一動，屏息隱於石縫陰影中。
上方兩人顯然未察覺下方有人，仍在低語。
“可火焰山是‘赤焰門’的地盤，咱們血手幫越界來采藥，萬一被發覺...”
“怕什麼？赤焰門如今內鬥得厲害，哪顧得上外圍？再說了，地火蓮這等天地奇珍，誰搶到就是誰的！幫主卡在淬體九重巔峰多年，若有地火蓮相助，一舉突破開脈境，咱們血手幫就能壓過野狼幫，甚至與那幾家二流世家平起平坐！到時候，你我便是頭功！”
“說得是！那地火蓮具體在何處？”
“再往前三裏，有一處地火窟，入口隱蔽。子時陰氣最盛時，地火蓮才會完全綻放，藥力達至巔峰。我們亥時潛入，子時動手！”
聲音漸遠，兩人顯然離去。
林陌等了一炷香時間，才悄然鑽出石縫，目光幽深。血手幫...地火蓮...淬體九重巔峰突破開脈境的機緣？這消息，價值連城。
他未立刻跟上，而是原路返回，迅速離開火焰山。地火蓮雖好，但絕非他能覬覦。血手幫精銳盡出，赤焰門虎視眈眈，貿然卷入，十死無生。但這個消息本身，或許能做點文章。
兩後，林陌風塵仆仆回到清河城。先去貢獻堂交了赤陽草和炎蜥材料，共得五十八點貢獻，引得執事都多看了他兩眼。他沒換功法丹藥，而是用三十點貢獻，兌換了“藏書閣二層閱覽三”的權限，又用剩餘貢獻換了幾瓶品質不錯的金瘡藥和解毒丹。
隨後，他去了西城一家不起眼的茶樓，要了壺最便宜的粗茶，坐在角落，靜靜聽着周圍茶客閒聊。這是他在前世跑業務時養成的習慣——市井之間，往往藏着最有價值的信息。
“...聽說了嗎？血手幫和野狼幫在城西碼頭上又了一架，死了七八個！”
“還不是爲了那幾條貨船的抽成？據說血手幫最近手頭緊，得狠。”
“手頭緊？我聽說血手幫幫主在搜羅什麼珍稀藥材，出價高得很，把幾家藥鋪存貨都掃空了...”
“難怪，前幾‘回春堂’的百年老參都被人重金買走...”
林陌默默飲茶。血手幫果然在全力籌備，地火蓮對他們的重要性，非同小可。
他又坐了片刻，起身離開，卻在茶樓門口，與一人擦肩而過。那人戴着鬥笠，低頭疾走，但林陌眼尖，瞥見他頸側露出一角血色手形刺青。
血手幫的人？來茶樓做什麼？他心中微凜，沒有回頭，緩步混入人群。
回到家，老陳頭見他平安歸來，喜不自勝，張羅着做飯。林陌洗去一身風塵，換了淨衣服，這才拿出那幾株寒髓蘭，仔細端詳。蘭草觸手冰涼，內蘊精純陰寒之氣，正是緩解他體內暗傷的對症之物。他按照某本醫書上所述，取一片葉子含服，又搗碎一片混合藥膏敷在脊椎刺痛處。
一股清涼氣息自喉間化開，流遍四肢百骸，最後匯聚於脊椎那處暗傷。灼痛感頓時緩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清涼酥麻，仿佛涸的土地得到滋潤。有效！
林陌精神一振。但寒髓蘭藥力霸道，不可多用，每一片葉子便是極限。且這只是緩解，若要治，需配合更高明功法，徐徐圖之。
次，他去了武館藏書閣二層。這裏比一層寬敞明亮，書架林立，典籍也豐富許多，不僅有武道功法、武技心得，還有地理志異、丹藥百草、奇物圖譜等雜書。守閣的是個瞌睡連連的灰衣老者，驗過權限木牌，便揮手讓他自便。
林陌目標明確，先尋了幾本關於經脈暗傷調理、陰陽調和之道的醫書，仔細翻閱。又找了基本介紹天下奇珍、地寶的圖譜，果然在其中找到了“地火蓮”的記載：
“地火蓮，生於極陽之地一點陰泉之中，三十年一開，花開三刻即謝。蓮瓣赤紅，蓮心蘊一縷地火精華，乃淬體境突破開脈境之聖藥，亦可煉制‘地火丹’，助開脈境修士夯實基...”
書中還附了簡易圖樣，與那血手幫之人描述吻合。林陌默默記下，又翻閱其他，直至天色將晚，才離開藏書閣。
剛出閣門，便見柳雨等在路邊一株老槐下，踮着腳尖張望。見他出來，眼睛一亮，小跑過來：“林師兄！你可出來了，我等你半天了。”
“有事？”林陌問。
柳雨從懷裏掏出個小荷包，塞給他，臉蛋微紅：“這是我娘新做的香囊，裏面裝了安神的藥材，你常外出，帶着能提神驅蟲...那天，謝謝你。”她指的是令牌之事，雖未明說，但彼此心照不宣。
林陌接過，荷包針腳細密，散發着淡淡藥香。“多謝。”
“那個...林師兄，你聽說沒？下月初一的考核，好像規則有變。”柳雨壓低聲音，“我今早偷聽到趙教習和另一位教習說話，說什麼‘館主的意思，要加試實戰，見見血’...”
實戰？見血？林陌眸光一凝。武館往常考核，多以切磋較技爲主，少有真正生死搏。館主此舉，意欲何爲？
“還有，我爹昨天去送貨，聽米行夥計說，血手幫最近在暗中招募好手，條件開得很高，但要求淬體三重以上，還要籤生死契...”柳雨眼中憂色一閃而過，“林師兄，我總覺得，好像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你...你要小心。”
林陌點頭：“你也是。最近少出門，尤其晚上。”
“嗯！”柳雨用力點頭，又看了他一眼，才轉身跑開，鵝黃裙裾在暮色中劃出一道輕盈的弧線。
林陌捏着尚帶少女體溫的香囊，望向武館深處。館主要加試實戰，血手幫暗中招兵買馬，地火蓮即將成熟...這幾件事之間，是否有什麼關聯？
他緩步走出武館，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街市依舊喧囂，販夫走卒爲生計奔波，武者昂首闊步，高門馬車碌碌而過。這看似平靜的清河城，底下卻暗流洶涌，仿佛暴風雨前的寧靜。
“實力，還是太弱。”林陌握了握拳。淬體二重，在外院勉強立足，但若卷入更大風波，不過是炮灰。必須盡快提升！
他回到小院，關門閉戶。先服下一片寒髓蘭葉，調和體內因古法修煉而益躁動的氣血。隨後，他攤開紙筆，將近所得信息一一列出，抽絲剝繭，試圖理清脈絡。
血手幫欲奪地火蓮，助幫主突破開脈境，進而稱霸清河城地下勢力。此舉必然觸怒赤焰門，甚至可能引來其他勢力手。而烈風武館在此微妙時刻突然改變考核規則，強調實戰，是否意味着館主也察覺到了什麼，想要提前篩選、磨礪弟子，以備不時之需？
若真如此，這次考核，恐怕不只是簡單的晉升機會，更可能是一次站隊，甚至...一次生死淘汰。
“亂世將至，獨善其身難矣。”林陌放下筆，目光落在那本《基礎淬體訣》上。或許，是時候做出一些選擇了。
他盤膝而坐，並未立刻修煉，而是將意識沉入“凝神內觀”的深處。這一次，他不再僅僅引導熱流淬體，而是嚐試去感受、去理解那股因古法而生的、霸道灼熱的能量本質，同時細心體會寒髓蘭帶來的清涼滋養。一熱一寒，一躁一靜，在他意志的調和下，緩慢而艱難地交融。
窗外，夜色漸濃，星河低垂。少年獨坐燈下，眉宇間漸有堅毅之色。
既然風雨欲來，那便迎風而上。這武道之路，本就該踏着荊棘與鮮血，登臨絕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