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不大不小,不卑不亢,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落在男人耳朵裏。
賀琛眼神一動,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會,忽然垂眸輕笑,抬起頭來的時候,墨色的眸冰冷至極,聲線低沉嘲弄:
“陳暮昭,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麼?”
她平時膽子可沒這麼大。
怎麼敢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他的氣場很強,但陳暮昭沒有害怕,甚至連緊張都消失了:“賀言不願跟我生孩子,他要送我去結扎,然後在賀家做一個傀儡妻子,等着養他和別人的孩子。”
“我沒做過任何對不起他的事情,展醫生只是制止他欺負我,就被他往死裏打,還被送去了那麼遠的地方。”
“如果說這世界上真有他不敢動的人,那只有你了,所以——幫幫我,大哥。”
這是她深思熟慮想出來的唯一辦法。
賀琛聽明白了,陳暮昭要找他借種,因爲,她不敢找其他人。
但是。
賀琛眼神幽深銳利,問道:“憑什麼?”
那可是他親弟弟。
他憑什麼幫她一個外人,還要承擔被弟弟譴責的風險。
陳暮昭低頭沉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氣,說道:
“憑我爸爸的命,可以嗎?”
剛剛一番話如此不堪,她都沒有難受,但說出這句話時,她眼眶泛紅,嗓子眼裏像被什麼堵住了一樣難受。
十年前,她的父親,馥市前市委書記陳前錚在地震救災中,因公殉職。
據說,撤離現場時有一位瘋瘋癲癲的女人突然沖進了危房裏,本來已經準備離開的陳書記眼疾手快沖進去一把將女人拽出來,誰知這時忽然發生了餘震,女人被推出的瞬間,陳書記被落下的石板砸中,瞬間鮮血四濺,陳書記當場死亡。
賀琛面色一變,微震:“你怎麼知道?”
衆人皆知陳書記是爲了救一個瘋瘋癲癲的女人而死,卻不知道,那個女人,是賀氏集團的董事長夫人,艾清。
當時情況混亂,大家只以爲女人或許是因爲失去了親人而情緒失控才沖進危樓,而且市委書記被當場砸得鮮血淋漓,哪還有人關注那個蓬頭垢面的女人是誰,等回過神來時,人早就不見了。
這事只有遠見姑姑和他知道,連賀言都不知道。
賀琛又問了一遍:“誰告訴你的?”
“沒人告訴我,但從我第一次見你母親我就知道了。因爲當時我正在跟我爸打電話,他沖過去的時候,我聽到有女人喊了句‘清清’,隨後我爸就出事了。”
陳暮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顯然不想回憶這段過往。
“很長一段時間,我的噩夢裏都是那句尖銳的‘清清’。”
“我調查過川縣所有受災群衆,都沒有找到所謂的‘清清’,當時我甚至不知道是哪兩個字。”
“直到跟賀言結婚後,我去瑞士拜訪了遠見姑姑和你的母親,見到了神志不清的她,聽到遠見姑姑的聲音,我才找到噩夢的源頭。”
陳暮昭說完,看向賀琛:“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當時我爸出事後,她立刻帶走了你的母親,之後將她安置在了瑞士的療養院。對嗎?”
賀琛看着她,沒有回答。
陳暮昭接着說:“然後遠見姑姑一直心懷愧疚,幾經周折,‘認識’了我的,安排我嫁進了賀家,想要補償我,對嗎?”
賀琛依舊沒有回答。但從他的表情來看,陳暮昭知道自己猜對了。
“你們欠我家的一條命,該還給我了。”
賀琛眸色冷暗,他第一次認真地打量起陳暮昭來。
她守着這個秘密,如同拿捏了賀家的一個把柄。
如果不是走投無路,陳暮昭會在什麼時候揭開這個秘密?
這件事若處理不好,可大可小。
陳暮昭這個女人……還真是不可小覷。
賀琛點了煙,煙霧繚繞裏,他回答:“好。”
陳暮昭暗自吐了口氣,將手裏的文件袋遞上去:“這是我的體檢報告,我身體沒問題,這點你放心。”
賀琛沒接,只是說:“需要我也去做個全身檢查嗎?”
雖然陳暮昭說的是事實,但不可否認,賀琛並不喜歡這樣被人要挾着做一件事。
陳暮昭搖搖頭,將體檢報告放他面前的桌上:“不用。”
賀琛連看都沒看,只盯着陳暮昭:“你想我怎麼做?都說出來。”
他語氣不善。但陳暮昭不在意。
她聲音低緩卻堅定:“第一,這事不可以瞞着賀言,也瞞不住,我希望你說服他,否則我擔心他會傷害孩子。”
“第二,我也不希望知道孩子的來歷,她年齡大了,心髒不好,受不了。”
“第三,這只是一場交易,我懷孕了關系就結束。這個孩子不是賀言的,也不是你的,無論男女都跟我姓,等離開賀家,我會帶走他。”
陳暮昭頓了下,緩緩說道:
“我知道,這件事對你來說很不公平。當初我與賀言結婚時,遠見姑姑將她名下大部分的股份都轉給了我,懷孕後,這些股份我全部轉給你,離婚時,我也會淨身出戶。”
賀琛輕嗤一聲:“那些股份,你覺得我稀罕?”
“其他都好辦,但是說服阿言接受,你可真敢想。更何況,以我們的關系……你覺得哪個男人可以接受這頂綠帽子?”
陳暮昭迎着他的目光,不避不讓:“不難的話,我來求大哥嘛?”
賀琛視線落在陳暮昭的臉上,不知爲何,她這倔強的模樣,倒是分外豔麗。
他將煙掐滅在煙灰缸裏:“求人,要有求人的態度,沒人教過你嗎,陳暮昭。”
陳暮昭的手指微微攥緊,“你要我做什麼?”
“明天,等我電話。”
陳暮昭走了,賀琛望着窗外,身材挺拔,眼若寒芒。
之前,是他對她了解太少,最近他才發現,她膽子可真不是一般的大。
他抽出手機,調出昨天何安發給他的照片——醫院清冷的樓道內,一個男人緊緊抱着女人,像是要把人揉進骨子裏。
那時,賀琛想,說不定陳暮昭願意跟賀言離婚。
但現在,她不僅不願離婚,還提出跟他借種。
真可笑啊。
她固然是陳前錚的女兒,也比不上自己的弟弟。
要他還條人命給她,不是不可以,但不應該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