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兩日後。
陳斷收了拳架,用粗布巾抹去額上汗水。
伏虎拳的進度在面板上緩慢爬升,沒有血養散的催化,每一步都需實打實的苦熬。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該赴江浩的約了。
錢長春對弟子管束鬆散,全憑自覺。
永安鏢局坐落在城西,門庭開闊,高牆大院,比伏虎武館的外院氣派不少。
鏢局東家江順,不過二練的武師,但多年走南闖北,刀頭舔血,攢下了這份偌大家業。
鏢局內常駐着近二十名鏢師,其中更有五名貨真價實的“一練·練皮境”好手。
這等實力,在黑水城已算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
然而,在這龍蛇混雜之地,永安鏢局也不過堪堪躋身二流。
城中類似的小幫派、家族勢力不在少數,往往有一兩位一練武師坐鎮,輔以衆多練了些拳腳皮毛、習練“假功”的普通幫衆,便足以劃分街巷,收取例錢。
真正掌控黑水城命脈的,是那些擁有三練甚至四練武師坐鎮的龐然大物——伏虎武館、黑鷹武館、長風武館,月滿樓,以及代表朝廷威嚴的縣衙等等。
這些頂尖勢力之間暗流涌動,共同織就了黑水城那張無形的網。
不成爲武師,在這張網裏,不過是隨時可以被碾碎的螻蟻。
“這位小兄弟,想必就是陳斷?”一位穿着整潔青布長衫的老管家早已候在門口,眼神精明卻不失禮數,顯然得了江浩吩咐。
“正是。”陳斷點頭。
“二少爺恭候多時了,請隨老朽來。”管家側身引路。
剛繞過影壁,一陣喧鬧的笑語聲便從前庭傳來。
庭院開闊,青磚鋪地,角落擺着兵器架,還設下了圓桌,配置有瓜果酒水。
“陳兄,你可算來了!”眼尖的江浩立刻從人群中擠出,滿面笑容地迎了上來,親熱地攬住陳斷的胳膊,“來來來,快入座!就等你了!”
他將陳斷引至幾位年輕男女面前,熱情介紹:“給幾位介紹下,這位是我伏虎武館的同門,陳斷陳兄!
陳兄,這幾位是咱們黑水城年輕一輩的翹楚:這位是紅蛇拳館的金玉姑娘,這位是殘雲腿張旺兄,這位是碧落堂陸穎陸公子。”
陳斷目光掃過。
金玉是個嬌小玲瓏的姑娘,約莫十六七歲,一身紅衣襯得肌膚勝雪,一雙杏眼好奇地打量着陳斷,水靈靈的,帶着幾分天真。
張旺身形微胖,面皮白淨,穿着最爲華貴,錦緞袍子上繡着暗紋,手指上戴着個玉扳指,富態中透着幾分精明的市儈氣。
陸穎則截然不同,一身月白長衫,手持一柄描金折扇,面容俊朗,氣質儒雅,嘴角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只是當他目光落在陳斷身上那身明顯是廉價粗布的衣服上時,那笑意便淡了幾分,眼底掠過一絲輕蔑。
陳斷對衣着毫不在意。
他懷揣着從嚴刀處得來的幾十兩銀子,添置幾身體面衣服綽綽有餘。
但練功艱苦,新衣極易破損,遠不如這身粗布麻衣耐用。
見到這三人的儀態,陳斷的內心有些不屑。
說是武藝交流,但三人看起來完全不像是來練功的。
“江兄,”陸穎“唰”地一聲合上折扇,扇骨在掌心輕輕敲打,聲音帶着不快,“這次本是同道交流切磋,陶冶性情。你怎麼隨意帶些不相幹的人來?
下次若再如此,記得提前知會一聲,我也好帶幾個仆役來湊數。”話語綿裏藏針,直接將陳斷歸入了“仆役”一流。
庭院內的氣氛頓時一凝。
江浩臉上笑容僵住,但很快被他圓滑地掩飾過去:
“哈哈,陸兄說笑了,陳兄可是真有本事的!他拳法剛猛凌厲,我這次特意請他過來,就是想讓他指點指點我那不成器的拳腳功夫呢。”
“哦?”陸穎眉毛一挑,折扇指向陳斷,語氣中的嘲弄毫不掩飾,“指點江兄?就憑他?看這位陳兄弟的年歲,怕是有二十出頭了吧?
這般年紀,連‘一練’的門檻都未曾摸到,能有多大能耐?江兄莫不是被人唬弄了?”
嘶——
江浩心中暗罵,這陸穎竟如此不留面子,他下意識看向陳斷,卻見陳斷臉上非但沒有怒意,反而勾起了一抹玩味?
江浩眼珠一轉,臉上堆起更熱情的笑容,聲音也拔高了幾分:
“光說確實難以服衆,陸兄既然對陳兄的實力存疑,不如二位就在這演武場上切磋一二?點到即止,也讓咱們開開眼界,如何?拳腳之下見真章嘛!”
“我同意!”沒等陸穎和陳斷開口,一旁的金玉已興奮地拍手叫好,大眼睛裏滿是看熱鬧的雀躍。
見江浩如此力挺陳斷,甚至提出比試,勾起了她極大的興趣。
另一邊的張旺也摸着下巴,慢悠悠地點頭:“嗯,江兄此言有理。切磋交流,本就是咱們小聚的本意。陸兄,陳兄,意下如何?”
他更像是在拱火,想看看這衣着寒酸的漢子,是真有本事,還是虛張聲勢。
“我不同意。”陸穎的折扇再次打開,輕輕搖動,姿態倨傲。
衆人目光聚焦。
陸穎嘴角一揚:“我陸穎堂堂一練武師。讓我去欺負一個未入流的武夫?傳出去有損顏面。”
“一練武師?”
金玉杏眼圓睜,小嘴微張,滿是驚訝。
張旺臉上的慵懶也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鄭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嫉妒。
江浩心中更是咯噔一下。
“陸兄,你......你突破了?”江浩有些難以置信。
“僥幸而已。”陸穎嘴上謙遜,但眼中的得意幾乎要溢出來,下巴也抬得更高了些。
他參加這次小聚,本就存了顯露實力的心思,正愁沒個合適的由頭。
這不知天高地厚的陳斷,簡直是瞌睡送枕頭,一個未入流的泥腿子,也配與他同席?
正好借此機會踩下去。
“真的嗎?陸兄!”金玉的好奇心壓過了驚訝,她幾步湊到陸穎身邊,竟鬼使神差地拔下頭上的一根銀簪,小心翼翼地用簪尖在陸穎裸露的手腕皮膚用力上戳了又戳。
嗤——
簪尖劃過,竟發出類似劃過堅韌皮革的細微摩擦聲。
金玉感覺手腕微微一麻,一股微弱但清晰的反震力道傳來,那皮膚光滑依舊,連一道白痕都未留下!
“真的誒!”金玉驚呼出聲,“皮膜堅韌如革,銳器難傷,真的是練皮境!”
話音未落,陸穎手腕一翻,已閃電般抓住了金玉那只握着簪子的手。
他的眼神帶着柔情,“金玉姑娘,你這一簪子,若是真把我的皮戳破了,可要如何補償我才好?”
話語曖昧,目光灼灼。
金玉猛地抽回手,像受驚的小鹿般後退幾步。
看到金玉的反應,陸穎心中暢快。
他對金玉心系已久,正好借着今天這個機會將她拐回家。
“我同意。”
聲音不高,卻如同冷水潑進熱油鍋。
衆人正爲陸穎的突破感到羨慕時,陳斷的聲音打斷了他們。
“嗯?陳兄,你剛剛說什麼?”江浩懷疑自己聽錯了,目瞪口呆地看着陳斷。
陳斷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眼神銳利如刀,直刺陸穎:“我說,我同意比試。正好,我也想掂量掂量,這一練武究竟有幾斤幾兩!”
好大的口氣!!!
庭院內瞬間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被陳斷這近乎狂妄的話語震住了。
江浩臉色都白了,壓低聲音急促道:“陳兄,慎言!陸穎他可是一練武師!真正的練皮境!你可知這其中的天塹?尋常刀劍都難破其皮膜防御,你才練拳幾天?內力積蓄幾何?拿什麼去‘掂量’?”
他簡直想把陳斷的腦子撬開看看裏面裝的什麼!
這已經不是自信,是找死!
另一邊的張旺,眼中最後一絲興趣也徹底熄滅,只剩下濃濃的譏誚。
又是一個看不清自己斤兩的蠢貨。這種人,他見得太多了。
金玉也皺起了秀眉,看向陳斷的眼神帶上了明顯的不認同和一絲擔憂。
這漢子,怎麼如此莽撞?
陳斷卻對周遭的目光和勸誡置若罔聞。
他的視線牢牢鎖在陸穎身上,帶着一種近乎挑釁的平靜:“陸公子,如何?敢不敢賜教?”
“哼!無聊透頂!”陸穎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滿臉不屑。
“江兄,交友須謹慎。以後這種不知天高地厚、譁衆取寵之徒,還是莫要引入我等圈子,徒增笑柄!”
他一個堂堂一練武師,去跟一個未入流的武夫動手?
贏了毫無光彩,萬一被對方運氣好傷到一點皮毛,傳出去反倒成了對方的墊腳石。
這陳斷打的什麼主意,他一清二楚。
不過是想借他陸穎的名頭,搏一個“敢挑戰一練武師”的虛名罷了!
他對這場小聚已徹底失了興致。
“諸位,陸某想起還有些瑣事未了,先行告辭。”
陸穎拱手作別,轉身欲走。
“慢着!”
陳斷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帶着毫不掩飾的譏諷:
“陸公子這是不敢了?怕被我這個未入流的‘武夫’當衆打趴下?”
“陳兄!慎言!”江浩急得額頭冒汗,恨不得撲上去捂住陳斷的嘴。
陳斷卻恍若未聞,盯着陸穎僵住的背影,繼續用那種慢悠悠的語調說道:
“還是說你這‘練皮境’?中看不中用?怕露了餡。
明面上是‘練皮境’,其實是‘臉皮境’,靠一張厚臉皮充門面,打腫臉充胖子?
若是如此,那在下倒要道個歉了,實在不該就這麼不留情面地戳破陸公子。”
空氣仿佛凝固了。
江浩、張旺、金玉全都屏住了呼吸,難以置信地看着陳斷。
這人是瘋了嗎?
如此赤裸裸地羞辱一個剛剛突破,正志得意滿的一練武師!
陸穎的身體猛地繃緊,仿佛一張拉滿的弓。
他緩緩轉過身,臉色已不是鐵青,而是漲成了豬肝般的紫紅。
他死死盯着陳斷,嘴角卻硬生生扯出一個無比牽強的笑容,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
“好,很好,我突然改變主意了!我還是決定給你這醃臢潑才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免得你今後出門會因爲‘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被人打死。”
他猛地將折扇擲於地上,錦緞華服無風自動,一股屬於一練武師的沉穩氣勢轟然爆發,鎖定了陳斷。
“今日,我就讓你這井底之蛙明白明白,‘一練’二字怎麼寫的!”
面對這股壓力,陳斷臉上的笑容非但沒有收斂,反而如同凶獸般緩緩咧開,那笑容猙獰而充滿戰意。
“求之不得!”
一場實力懸殊卻又充滿變數的沖突,一觸即發。
江浩心中哀嚎:完了!這下難收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