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峰幫着秦叔寶把程家那院的屋頂補好時,日頭已過了正午。他抹了把額頭的汗,看着手裏那幾塊被他隨手捏碎的瓦片,眉頭微蹙。這些年他早已習慣了收斂力道,可剛才上房時,腳下不經意間用了些勁,竟把椽木都踩出了個淺坑。
“小心些,這老房子經不起你折騰。”秦叔寶在院裏喊道,語氣裏帶着熟稔的玩笑。他剛從軍營回來,臉上還帶着幾分疲憊,顯然整頓軍紀的事並不順利。
易峰從房上跳下來,落在地上悄無聲息,仿佛一片羽毛。“知道了,再折騰下去,怕是要把程家老宅拆了重建。”他笑了笑,接過秦叔寶遞來的水囊,猛灌了幾口。
“營裏的事,還是沒什麼頭緒?”易峰問道。他昨晚回去後,想了半夜秦叔寶說的軍中亂象。這世道,兵不像兵,匪不像匪,受苦的終究是百姓。
秦叔寶嘆了口氣:“難啊。那些老兵油子早就懶散慣了,我說一句,他們能頂十句,還說我剛回來就擺官架子。今天上午,竟有幾個膽大包天的,偷偷溜出去賭錢,被我抓了個正着,罰他們去挑水,一個個還滿臉不忿。”
易峰沉默片刻:“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改,怕是得下猛藥。”
“猛藥?”秦叔寶苦笑,“我現在是投鼠忌器。真把他們逼急了,鬧出譁變來,歷城就更亂了。”
易峰沒再說話。他知道秦叔寶的難處。在這個時代,軍法雖嚴,卻架不住層層盤剝和積弊深重。他腦海裏閃過後世那些關於軍隊建設的理論,卻又覺得難以照搬到眼前這個亂世。
正說着,街口傳來一陣喧譁,夾雜着女人的哭喊聲和男人的怒罵聲。易峰和秦叔寶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凝重,快步向街口走去。
只見幾個穿着隋兵服飾的漢子,正圍着一個推着獨輪車的老漢推搡打罵。獨輪車上的陶罐碎了一地,裏面的菜籽油灑了滿地,散發着刺鼻的氣味。一個領頭的隋兵,臉上帶着一道刀疤,正一腳踹在老漢胸口,罵道:“老東西,敢擋老子的路?知道我是誰嗎?我是虎牙營的張彪!”
老漢捂着胸口,咳着血,旁邊一個年輕女子——看樣子是老漢的女兒,正跪在地上哭求:“軍爺饒命,我爹不是故意的,求你們放過他吧……”
張彪卻獰笑着,伸手就要去摸那女子的臉:“放過他也行,讓你女兒跟爺回營裏樂呵樂呵,爺就當什麼都沒發生。”
周圍的百姓圍了一圈,卻敢怒不敢言。誰都知道,這虎牙營的兵,是歷城太守的親軍,平日裏橫行霸道慣了,沒人敢惹。
“住手!”秦叔寶大喝一聲,分開人群走了過去,“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調戲民女,毆打百姓,還有王法嗎?”
張彪見是秦叔寶,眼中閃過一絲忌憚,但隨即又囂張起來:“喲,這不是剛從冀州回來的秦旗牌嗎?怎麼,剛當上官,就想管起老子的事了?”他上下打量着秦叔寶,“別以爲攀上了北平王的高枝,就能在歷城橫着走。告訴你,這歷城地面上,還輪不到你說話!”
秦叔寶臉色鐵青:“我是歷城捕頭,維護治安是我的職責!你們無故傷人,必須跟我回衙門受審!”
“受審?”張彪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秦叔寶,你怕不是在冀州待傻了吧?就憑你?”他揮了揮手,身後幾個隋兵立刻圍了上來,個個凶神惡煞。
秦叔寶握緊了腰間的雙鐗,正欲動手,卻感覺有人輕輕按住了他的肩膀。他回頭一看,是易峰。
易峰的臉色很平靜,平靜得有些可怕。他走到張彪面前,目光落在被踹倒在地的老漢身上,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裏:“把人扶起來,賠禮道歉,賠償損失。”
張彪愣了一下,隨即狂笑起來:“哪來的野小子,敢跟你張爺爺這麼說話?我看你是活膩了!”他說着,一拳就向易峰臉上揮來。這一拳又快又狠,帶着一股戾氣。
周圍的百姓都驚呼起來,秦叔寶也心頭一緊。他知道易峰力氣大,但張彪也是軍中悍勇之輩,常年打鬥,手上有功夫。
可下一刻,所有人都驚呆了。
只見易峰站在原地沒動,只是伸出右手,輕輕一握,就抓住了張彪的拳頭。張彪的拳頭在他手裏,就像被鐵鉗夾住一般,動彈不得。
“啊!”張彪發出一聲痛呼,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難以置信的痛苦。他感覺自己的指骨都要被捏碎了,連忙掙扎,可易峰的手紋絲不動。
“我說,扶起來,道歉,賠償。”易峰的聲音依舊平靜,眼神卻冷得像冰。
張彪又驚又怒,另一只手抽出腰間的佩刀,就向易峰砍去:“找死!”
易峰眉頭微蹙,左手閃電般探出,抓住了張彪持刀的手腕。他手腕輕輕一擰,只聽“咔嚓”一聲脆響,伴隨着張彪撕心裂肺的慘叫,那把精鐵打造的佩刀,竟被他硬生生掰成了兩段!
“鐺啷”一聲,斷刀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也敲碎了周圍所有隋兵的膽氣。
那幾個圍上來的隋兵,嚇得腿都軟了,哪裏還敢上前?他們眼睜睜看着平日裏耀武揚威的張彪,像個小雞仔一樣被易峰捏在手裏,臉色慘白,冷汗直流。
“滾。”易峰鬆開手,張彪像丟了魂一樣癱在地上,捂着脫臼的手腕和被捏傷的拳頭,疼得滿地打滾。
“扶……扶人……賠……賠償……”張彪疼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對着那幾個嚇傻的手下嘶吼。
那幾個隋兵如夢初醒,連忙七手八腳地把老漢扶起來,又從懷裏掏出些碎銀子,丟在地上,然後架起張彪,頭也不回地跑了,連滾帶爬,狼狽不堪。
周圍死一般的寂靜,隨即爆發出雷鳴般的喝彩聲。
“好!”
“這小夥子太厲害了!”
“早就該有人治治這些兵痞了!”
秦叔寶看着易峰,眼中充滿了震驚。他知道易峰力氣大,卻沒想到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徒手掰斷精鐵佩刀,這簡直是聞所未聞!他忽然想起在冀州見到的李元霸,那孩子天生神力,能舞動雙錘,可若論純力量,怕是真的要比易峰遜上一籌。
易峰沒理會周圍的喝彩,走到老漢身邊,蹲下身子查看他的傷勢,又把地上的銀子撿起來,遞給那女子:“先帶老伯去看大夫吧,這些銀子不夠,我這裏還有些。”他說着,從懷裏掏出幾個銅板——這是他今天幫人搬石頭掙的工錢。
女子接過銀子和銅板,淚水漣漣,對着易峰和秦叔寶連連磕頭:“多謝二位恩公,多謝恩公……”
易峰連忙扶起她:“快帶老伯去吧,別耽誤了傷勢。”
等父女倆走遠了,秦叔寶才走上前,拍了拍易峰的肩膀:“你這手功夫,可真是……”他一時竟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
易峰笑了笑:“只是運氣好,碰巧捏住了他的破綻。”他頓了頓,“這些人,怕是不會善罷甘休。”
秦叔寶點頭:“張彪是太守的小舅子,這次吃了這麼大的虧,肯定會報復。你最近小心些,最好別單獨出門。”
易峰卻不以爲意:“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若敢再來,我不介意再讓他嚐嚐斷刀的滋味。”他的語氣很平淡,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自信。
回到秦家,寧夫人和蓉蓉已經聽說了街口的事。寧夫人拉着易峰的手,又是後怕又是欣慰:“好孩子,你做得對,只是以後可得當心,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
蓉蓉站在一旁,看着易峰的眼神有些復雜。她見過太多恃強凌弱的人,也見過太多明哲保身的人,像易峰這樣,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卻甘願爲素不相識的百姓出頭,甚至不惜得罪權貴的,她還是第一次見。這個看似平凡的青年,身上似乎藏着一股與這亂世格格不入的正氣。
“易大哥,你……”蓉蓉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那些人不會放過你的,你還是先避一避吧。”
易峰看向她,見她眼中帶着真誠的關切,笑了笑:“多謝蓉姑娘關心,我沒事。”
接下來的幾天,歷城平靜得有些反常。張彪那邊沒有任何動靜,既沒來尋仇,也沒在街頭鬧事。這讓秦叔寶更加擔心,總覺得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易峰卻依舊像往常一樣,每天去城外幫工,傍晚回來幫寧夫人做些活計,偶爾和秦叔寶切磋武藝。只是他切磋時,越發收斂起力道,生怕傷到秦叔寶。
秦叔寶能感覺到,易峰的武藝似乎又精進了。他的招式依舊簡單直接,沒有太多花哨,但每一拳每一腳都蘊含着恐怖的力量,而且防守得滴水不漏,無論他用什麼招式,都無法突破易峰的防御。
“你這功夫,越來越深不可測了。”一次切磋後,秦叔寶喘着氣說。
易峰擦了擦汗:“不過是熟能生巧罷了。倒是你,軍中的事有進展了嗎?”
秦叔寶嘆了口氣:“有幾個老兵看了你上次教訓張彪的事,對我態度好了些,說願意跟着我好好操練。但大部分人還是老樣子,敷衍了事。”
易峰沉默片刻:“或許,光靠軍紀是不夠的。”
“哦?”秦叔寶看向他,“你有什麼想法?”
“讓他們明白,當兵不是爲了欺壓百姓,也不是爲了混口飯吃。”易峰道,“是爲了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爲了讓這世道,能稍微好一點。”
秦叔寶愣住了。他從未想過這個層面。在他看來,當兵就是爲了建功立業,爲了給父親報仇。可易峰的話,卻像一道光,照進了他心裏某個模糊的角落。
“保護想保護的人……讓世道好一點……”秦叔寶喃喃自語,若有所思。
易峰看着他,沒有再多說。他知道,有些道理,需要自己去悟。他來自一個不同的時代,深知信仰的力量。在這個禮崩樂壞的亂世,或許只有重建信念,才能真正凝聚人心。
這天晚上,易峰躺在自己那間簡陋的小屋裏,聽着窗外的風聲,久久不能入睡。他知道,張彪的沉默,絕不代表放棄。那個太守小舅子,一定會帶着更強大的力量卷土重來。
而他,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僅僅滿足於收斂鋒芒,安穩度日了。
他想起了秦叔寶的理想,想起了蓉蓉的仇恨,想起了街頭百姓的苦難,想起了那個還不知身在何方的程咬金。
或許,是時候讓這雙鐵拳,真正爲這個亂世,打出一點不一樣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