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庫角落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彌漫着鐵鏽和陳年機油混合的沉悶氣味。陳凡站在那架被稱爲“龍驤”的鋼鐵殘骸前,仰望着它。近距離看,這具機甲更加破敗,龐大的身軀上布滿了彈孔和撕裂的傷痕,左臂以一種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關節處被厚厚的鏽跡和凝固的油污死死封住。
老傑克扔下的那把巨型扳手,冰冷地躺在他的腳邊。這不是工具,更像是一個下馬威,一個考驗。
陳凡沒有急於動手。他繞着龍驤緩緩走了一圈,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掠過每一處鏽蝕的焊縫,每一根裸露的線纜。這並非簡單的觀察,而是他多年習武養成的習慣——面對任何事物,先觀其大勢,察其脈絡,尋其節點。
在他眼中,這堆廢鐵不再是無生命的金屬堆積,而像是一個身受重創、經脈盡斷的巨人。那些扭曲的骨架是斷裂的筋骨,復雜的管線是阻塞的血管,而那鏽死的關節,便是閉塞的要穴。
“拆下左臂關節……”陳凡喃喃自語。若用蠻力,且不說他此刻真氣全無,就算有,面對這種工業級別的緊固和鏽蝕,恐怕也力有未逮。老傑克說的“圖紙在終端”,或許才是關鍵。
他走到一旁布滿油污的操作終端前。屏幕亮起,顯示出復雜的機甲結構分解圖,密密麻麻的零件編號和數據流讓他眼花繚亂。這個時代的工程圖紙,其復雜程度遠超他最熟悉的經絡圖。
但陳凡並未氣餒。大道至簡,萬法相通。無論是人體經絡還是機械結構,其核心無非是能量(或力量)的傳遞與轉化通道。他摒棄了那些復雜的專業符號,將注意力集中在零件之間的連接關系、傳動路徑和受力結構上。
他嚐試在腦海中將二維圖紙與身後真實的機甲殘骸進行立體對應。哪個螺栓固定着哪塊裝甲,液壓杆如何推動傳動軸……這個過程極其耗費心神,如同在解構一個陌生的生命體。汗水從他額角滲出,但他眼神專注,仿佛又回到了古武秘境中參悟那些晦澀石碑的時刻。
時間一點點過去,機庫內的喧囂似乎離他很遠。偶爾有路過的維修工投來好奇或嘲弄的目光,對着那堆“鐵鏽”和站在終端前發呆的陳凡指指點點,但他渾然不覺。
“原來如此……”不知過了多久,陳凡眼中閃過一絲明悟。他找到了關鍵!要拆下整個左臂關節,並非要從外部強行破拆,而是要先卸掉肩甲內側三顆被深層裝甲保護、極易被忽略的特定承重螺栓,解除內部液壓管路的壓力,最後才能鬆動主連接軸。
這需要極其精準的順序和對內部結構的深刻理解,蠻幹只會導致結構崩塌,甚至引發殘留能量液的泄漏。老傑克給的,根本就是一個需要極高技巧和洞察力的技術活!
他不再猶豫,放下沉重的扳手,在旁邊的工具架上挑選了幾件更小巧、更精密的工具——內六角扳手、壓力釋放閥、激光測距儀。然後,他如同一個經驗豐富的外科醫生,開始清理龍驤左肩關節處的厚重油污和鏽跡。
他的動作起初有些生疏,對這個時代的工具並不完全順手。但很快,他強大的身體控制力和精神專注力就顯現出優勢。手腕穩定,力道均勻,每一次清理,每一次試探性的擰動,都帶着一種獨特的韻律感。這不像是在維修機器,更像是在進行一種古老的儀式,一種與鋼鐵巨人的無聲交流。
他甚至無意識地調整了呼吸,一種類似於古武調息的長吸緩呼,讓心神更加沉靜,手臂更加穩定。在這種狀態下,他的觸覺似乎變得異常敏銳,能通過工具細微的震動,感知到螺栓內部的鏽蝕程度和螺紋的咬合情況。
“咔……吱嘎……”
一聲輕微但清晰的鬆動聲響起!第一顆深藏的內六角螺栓,在被鏽死多年後,終於被他以巧勁緩緩旋鬆!
就在這時,機庫內的廣播突然響起,打破了角落的寂靜:
“所有戰鬥人員注意!所有戰鬥人員注意!立即到簡報室集合!重復,立即到簡報室集合!非戰鬥人員請堅守崗位,艦船即將進入三級戰備狀態!”
廣播聲在巨大的機庫內回蕩,原本嘈雜的維修作業聲爲之一靜,隨即爆發出更緊張的忙碌。工程師們奔跑起來,戰鬥駕駛員沖向自己的機甲泊位。
陳凡的動作停了下來,看向廣播的方向。三級戰備?有情況?
老傑克不知何時走到了他身後,看着那顆被鬆動的螺栓,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極快的驚訝,但隨即被凝重取代。他咂巴了一口電子煙鬥,噴出帶着機油味的煙霧。
“小子,運氣不錯,摸到門路了。”他的語氣依舊粗聲粗氣,“不過活兒先放一放。‘灰燼星域’到了,那幫聞到腥味的海盜崽子,果然沒耐住性子。”
他用煙鬥指了指機庫中心那些正在被緊急啓動、發出低沉轟鳴的嶄新機甲:“看到沒?那才是要去幹架的硬家夥。你這堆破爛,”他踢了踢龍驤的腳踝,發出沉悶的響聲,“連當靶子都嫌不夠結實。”
陳凡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見雷克隊長正全副武裝,敏捷地攀上一架塗裝成暗灰色、線條凌厲的攻擊機甲。其他駕駛員也各就各位,整個機庫彌漫着一股大戰將至的肅殺氣氛。
“海盜……”陳凡握緊了手中的工具。廢棄星球上的恐怖記憶再次浮現——那些猙獰的“鐮爪掠食者”,還有救了他的黑隼傭兵。現在,他要親眼見證這個世界的戰鬥了嗎?
老傑克瞥了他一眼,哼道:“看什麼看?跟你沒關系!老老實實拆你的鐵鏽!要是我們回不來,這堆破爛就是你以後的家了!”說完,轉身快步走向機庫指揮台,背影竟有幾分蕭瑟。
陳凡站在原地,手中的精密工具還帶着龍驤關節處的鐵鏽味。一邊是即將爆發的星際戰鬥,代表着這個時代最直接、最殘酷的力量碰撞;一邊是身後這堆沉默的廢鐵,一個看似毫無希望、卻隱藏着某種可能性的起點。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波瀾,再次轉身,面向龍驤。
外面的戰鬥屬於雷克他們,屬於這個科技紀元。而他的戰鬥,在這裏,在這堆被遺忘的鋼鐵之中。
他拿起工具,繼續專注於那顆鬆動的螺栓。只是這一次,他的動作似乎更快,更穩,仿佛要將某種無形的力量,也一並注入這沉寂的鋼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