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特殊隔離病房內,空氣消毒水的味道也掩蓋不住沉重的氣氛。林曉薇靠在病床上,臉色蒼白,眼神空洞中還殘留着一絲驚魂未定。劉穎坐在床邊,旁邊坐着一位表情溫和但目光專注的女心理醫生。錄音筆和記錄本靜靜地放在一旁。
“曉薇,”劉穎的聲音放得很輕柔,盡量不去刺激她,“我們需要了解昨晚發生的事情,這很重要,能幫助我們找到傷害你和喬治的人。你還能回憶起,你們是幾點到達西爾頓酒店的嗎?”
林曉薇的眼神飄忽了一下,似乎在努力抓住記憶的碎片。“……八點半,大概是八點半吧。”她的聲音很輕,帶着沙啞,“喬治說想換個環境……我們就去了。開了房,進了108……” 她的聲音低下去,臉上掠過一絲不自然的紅暈,手指無意識地絞着被角,“然後……我們就……上床了……”
“然後呢?”劉穎引導着,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後……”林曉薇的眼神突然變得迷茫而恐懼,“我們……正在……的時候……我就……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感覺像……像突然掉進了黑水裏……什麼都感覺不到了……醒來……就在這裏了……” 她猛地抬起頭,急切地看向劉穎,帶着一絲天真的困惑和依賴:“喬治呢?他……他沒事吧?他是不是也在這裏?”
劉穎和旁邊的心理醫生交換了一個復雜的眼神。林曉薇對喬治的“關心”和對自身處境的懵懂,形成了一種令人心碎的諷刺。
劉穎深吸一口氣,決定暫時不直接回答喬治的問題,轉而試探她的想法:“曉薇,能告訴我,你爲什麼會選擇和喬治在一起嗎?是因爲他是你的‘語言夥伴’,還是……?”
林曉薇蒼白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一絲近乎炫耀的笑容,雖然虛弱,卻帶着一種被深深洗腦後的固執:“爲什麼?找一個黑人男朋友多有面子啊!” 她的聲音提高了一些,“你看,他能帶我進他們留學生的高檔公寓,那裏像酒店一樣!他還經常帶我去住真的酒店,都是很好的地方……他說話可好聽了,他說我是他的‘東方女神’,他說願意把天上的星星摘給我……” 她沉浸在一種虛幻的甜蜜回憶裏。
“而且,”她頓了頓,語氣變得理所當然,“學校領導不是一直鼓勵我們和他們多接觸,做朋友,甚至……當女朋友嗎?說這是促進文化交流。迎新晚會的時候,喬治當衆吻了我,你猜怎麼着?那個張主任(張傑),他拍手拍得最響了!他還沖我點頭笑呢!大家都看着,多風光啊……” 林曉薇的眼中閃爍着一種病態的自豪感,仿佛那領導的掌聲是對她“成功”的最高認可。
劉穎感到一陣強烈的反胃和悲哀。她強壓下情緒,繼續問道:“曉薇,你知道喬治……他同時還在和其他女生交往嗎?”
林曉薇的表情僵了一下,隨即又故作輕鬆地撇撇嘴:“知道啊……大概知道一些。這有什麼?他們外國人不都這樣嗎?熱情奔放,感情自由……這很正常。學校裏好多女生都這樣想。” 她甚至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像是在說服自己,“如果……如果他今天跟別的女人走了,那只能說明……說明我對他的吸引力還不夠大,我愛他愛得不夠深……我得更努力才行……”
這番扭曲的認知,讓劉穎和旁邊的心理醫生都感到一陣寒意。這不僅是個人虛榮,更是被系統性灌輸和縱容後的價值觀扭曲。
劉穎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她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直視着林曉薇的眼睛,聲音異常清晰而沉重:“林曉薇,有件事你必須知道。喬治·奧坎波,他……是一個艾滋病病毒(HIV)攜帶者。”
林曉薇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眼神裏充滿了茫然:“什……什麼?”
劉穎一字一句,帶着不容逃避的力量:“而且,根據醫院的檢測報告,你……也已經被感染了HIV。”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靜止了。
林曉薇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幹二淨,比紙還要蒼白。她張着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如同窒息般的氣流聲。她那雙原本帶着迷茫和一絲虛妄光彩的眼睛,像被瞬間抽走了所有生機,只剩下巨大的、無法理解的空洞和恐懼。
“不……不可能……” 她終於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聲音微弱得像蚊蚋,“你騙我……喬治他……他對我那麼好……他怎麼會……” 她猛地搖頭,動作劇烈得幾乎要扭傷脖子,“不會的!你們騙我!你們嫉妒我!!”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歇斯底裏的哭腔,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曉薇……” 劉穎想伸手安撫她。
“滾開!” 林曉薇尖叫一聲,猛地揮開劉穎的手,身體劇烈地向後縮去,仿佛要逃離這可怕的事實。“假的!都是假的!喬治愛我!他說過只愛我!!” 她的眼淚洶涌而出,混雜着絕望和崩潰。
就在這失控的邊緣,心理醫生迅速介入,用專業而溫和的語氣進行安撫:“曉薇,深呼吸,看着我……慢慢呼吸……這裏很安全……”
林曉薇的身體還在劇烈地顫抖,眼神渙散,巨大的沖擊讓她瀕臨精神崩潰的邊緣。她不再尖叫,只是蜷縮起來,把頭深深埋進膝蓋,發出壓抑的、如同小獸哀鳴般的嗚咽聲。那曾經支撐着她的虛榮幻夢,連同她對“愛情”和“風光”的所有理解,在這一刻被徹底擊得粉碎,只剩下冰冷的病毒和無盡的恐懼與悔恨。
看着林曉薇崩潰的模樣,劉穎心中五味雜陳。憤怒於喬治的惡行,悲哀於林曉薇的無知和被利用,更痛恨那推波助瀾的環境。但現在,破案的關鍵或許就在這個崩潰的女孩身上。
等到林曉薇的嚎啕大哭漸漸轉爲斷斷續續的抽泣,在心理醫生的安撫下情緒稍微穩定了一些(雖然眼神依然空洞失焦),劉穎知道必須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時機。
“曉薇,”劉穎的聲音放得更低緩,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引導,“我知道這很難接受,但傷害你和喬治的凶手還在外面,他可能還會傷害別人。你不想看到更多人像你一樣,對嗎?”
林曉薇沒有反應,只是把頭埋得更深。
“我們需要你的幫助,”劉穎繼續道,“你剛才說,在失去意識前,你們正在……那時候,有沒有發生什麼異常?任何讓你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哪怕是很小的細節?比如氣味?聲音?或者喬治有沒有突然說什麼奇怪的話?或者……你感覺到房間裏還有其他人嗎?”
劉穎緊緊盯着林曉薇的反應。心理醫生也在一旁用專業的方法引導她放鬆,嚐試連接那些被恐懼和藥物阻斷的記憶碎片。
林曉薇的身體似乎微微僵了一下。她埋在膝蓋裏的頭,輕輕地、幾乎難以察覺地……搖了搖。然後又點了點?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了被單。
“氣味……” 她突然發出一個極其微弱、帶着濃重鼻音的聲音,像是夢囈,“……有股……很淡的……香味……甜甜的……不像香水……喬治從來不用香水……然後……然後我就……”
她的聲音又低了下去,似乎在努力回憶那瞬間的感覺。
“然後你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劉穎輕聲追問。
“……嗯……”林曉薇發出一聲嗚咽,“但是……好像……好像之前……喬治……他……他突然停了一下……好像……好像看了門口一眼……他的表情……有點……奇怪……好像……有點驚訝……或者……害怕?……我不知道……太快了……然後……香味……就來了……”
門口!驚訝或害怕的表情!奇怪的甜香味!
劉穎的心猛地一跳!這太關鍵了!凶手很可能是在那一刻進入了房間!喬治看到了他/她!那甜香味,很可能就是導致林曉薇昏迷的藥物揮發的氣味!
“曉薇,你做得很好!非常重要!”劉穎立刻鼓勵道,同時示意旁邊的警員詳細記錄,“關於那個香味,你能再想想嗎?具體像什麼味道?花香?果香?還是……藥味?”
林曉薇痛苦地皺緊眉頭,努力思索:“……像……像……醫院裏……打針前擦的那種……酒精?……不,不是……更甜……有點像……爛掉的水果?……又有點像……新買的塑料玩具?……我說不清……”
“乙醚?氯仿?還是某種新型麻醉劑?”劉穎在心中快速盤算。林曉薇的描述雖然模糊,但指向性很強——這是一種具有甜味的揮發性麻醉劑常見特征!
“還有門口,”劉穎趁熱打鐵,“喬治看門口的時候,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腳步聲?門開的聲音?或者……看到什麼影子?”
林曉薇茫然地搖頭:“……沒有……什麼都沒聽到……也沒看到……就是喬治突然……那樣……然後……香味……”
線索雖然零碎,但指向性非常明確!凶手是在喬治和林曉薇毫無防備(甚至正在進行親密行爲)時,悄然進入房間的!喬治可能因爲位置或角度先看到了凶手,露出了驚恐的表情,但凶手動作極快,立刻使用了帶有甜味的麻醉劑制服了林曉薇,緊接着對喬治實施了那慘無人道的虐殺!
“曉薇,你提供的這些信息非常重要!真的謝謝你!”劉穎真誠地說。她看了一眼心理醫生,醫生微微點頭,示意林曉薇的精神狀態已經接近極限。
“你先好好休息,配合醫生治療。我們會保護你的安全。”劉穎說完,示意心理醫生繼續照顧她,自己則快步走出病房。
她立刻撥通了張建國的電話,聲音帶着發現關鍵線索的激動和凝重:
“張隊!林曉薇回憶起重要細節!凶手是在案發時直接進入房間的!喬治可能先看到了凶手,表現出驚恐!凶手使用了帶有甜味的麻醉劑瞬間制服了林曉薇!我懷疑是乙醚、氯仿或類似物!這與法醫推斷的用藥時間點完全吻合!我們需要立刻排查……”
劉穎的報告,爲鎖定凶手作案方式和可能的藥物來源,撕開了一道關鍵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