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無邊的黑暗。
冰冷，刺骨的冰冷，仿佛靈魂都被凍結。
意識如同沉在深海最底層的碎片，偶爾被混亂的洋流卷起，窺見一絲微弱的光，旋即又被無盡的黑暗與痛苦吞噬。
顧北感覺自己在一個永無止境的噩夢中掙扎。破碎的畫面不斷閃現：沈星臨死前那雙驟然清明的眼睛和自毀的決絕；暗紅“門”扉裂開時泄露出的、充滿混亂道則碎片的恐怖光束；混沌核心暴走時那種既渴望又抗拒的撕裂感；最後將混亂能量“吐”向裂縫時，靈魂仿佛被抽空般的虛弱與空虛……
還有，王閻那怨毒不甘的眼神，林晚驚惶擔憂的面容，舊樓在能量風暴中呻吟崩塌的巨響……
痛苦，悔恨，後怕，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仿佛觸摸到了某種禁忌真相的戰栗感，交織在一起，折磨着他殘存的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是一瞬，或許是漫長的一個世紀。
一絲細微的、帶着清涼藥香和淡淡溫暖的氣息，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輕輕觸動了他沉寂的意識邊緣。
隨後，是斷斷續續、仿佛隔着厚重水層傳來的聲音：
“……脈搏……還是……弱……”
“……陰煞……入骨……侵蝕……太重……”
“……奇怪……靈力……自動……抵抗……”
“……只能……靠他自己……”
聲音模糊不清，帶着焦急和疲憊，是林晚？
顧北努力想要集中精神，想要睜開眼睛，但眼皮沉重如鉛，身體仿佛不是自己的，連動一下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只有丹田處，那團已經縮水了許多、顏色卻更加深沉晦暗的混沌氣旋，依舊在頑強地、極其緩慢地旋轉着，中心那點布滿裂痕的晦暗光核，如同風中殘燭，明滅不定，卻始終未曾徹底熄滅。
正是這殘存的核心，散發出一絲絲微弱的、帶着沉重鎮壓意味的暖流，如同最堅韌的藤蔓，死死纏繞住侵入他經脈、髒腑甚至骨髓深處的陰寒煞氣和那絲恐怖的道則碎片殘留，緩慢而吃力地進行着煉化、驅逐，同時也在滋養修復着他千瘡百孔的身體。
只是這個過程，慢得令人絕望。
又不知過了多久，顧北的意識稍微清醒了一些。他能隱約感覺到自己躺在一張鋪着柔軟幹草和粗布的簡易床鋪上，身上蓋着東西。空氣中彌漫着草藥、潮溼泥土和淡淡血腥混合的味道。耳邊除了偶爾傳來的滴水聲和林晚極輕微的腳步聲、嘆息聲，便是一片死寂。
這裏……不是舊實驗樓，也不是宿舍。應該是林晚的那個地下隱秘據點？自己昏迷前最後的印象，似乎是林晚在爆炸沖擊中奮力拖着他逃離，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王閻呢？那扇“門”呢？其他人生死如何？
一個個問題浮上心頭，帶來陣陣焦慮，卻無法動彈分毫。
時間一點點流逝。林晚似乎一直在忙碌，爲他擦拭身體、更換敷在傷口上的藥膏、喂下苦澀的藥汁（大部分順着嘴角流掉了）。她的動作很輕，但顧北能感覺到她的疲憊和擔憂。
偶爾，她能模糊地聽到林晚在外間（或者隔壁）翻動書頁、搗碎藥材、以及對着某個方向低聲自語的聲音：
“……祖父的筆記裏……沒有提到這種情況……融合了道則碎片的反噬……”
“……洞口……暫時穩定？學院已經封鎖了舊樓區域……戒嚴……”
“……王閻失蹤了……現場只留下血跡和破碎的衣物碎片……是死是活？”
“……必須盡快離開……這裏可能也不安全了……”
聽到“王閻失蹤”、“洞口穩定”、“學院戒嚴”這些字眼，顧北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最壞的情況似乎發生了。那扇不該存在的“門”被留了下來，王閻生死不明但威脅未除，學院高層肯定已經介入，自己和林晚的處境只會更加危險。
他必須盡快恢復！哪怕只能動一動，說一句話！
強烈的求生欲和對現狀的擔憂，如同強心劑，刺激着他殘破的意志。他開始更加主動地、艱難地嚐試去溝通丹田處的混沌核心。
那核心依舊沉寂，布滿裂痕，散發着虛弱卻頑固的氣息。顧北的意念如同最輕柔的觸須，小心翼翼地觸碰過去。
嗡……
核心微微一顫，傳遞出一絲極其微弱的、如同飢餓嬰兒般的“渴望”，以及一種深沉的“疲憊”。它需要能量，需要大量精純的能量來修復自身裂痕，來繼續鎮壓煉化體內的異種能量。但它自身又虛弱不堪，無力主動汲取。
能量……顧北想起了那三顆沉陰石，自己好像只用掉了兩顆？第三顆應該還在林晚那裏。還有系統……混沌點好像只剩5點了？不知道能不能兌換點什麼……
他嚐試着在意識中呼喚系統。
系統面板無聲展開，但光芒極其暗淡。
【宿主：顧北】
【狀態：瀕死（深度昏迷，重度靈魂及肉身污染/損傷，混沌核心瀕臨潰散）】
【當前混沌點：5】
【警告：宿主生命體征極度不穩定，建議立即接受高階治療或使用珍稀天材地寶續命。系統基礎功能受限，商城大部分物品無法兌換。可嚐試兌換：回光返照散（劣等）。兌換需求：5混沌點。效果：透支生命潛能，強行喚醒意識並恢復微量行動力，持續一刻鍾，使用後陷入更深層次昏迷，生存率降低70%。】
回光返照散……透支生命，降低生存率……這簡直是飲鴆止渴。
顧北猶豫了。他現在這個樣子，就算強行醒來一刻鍾，又能做什麼？連走路恐怕都難。
但……如果一直這樣昏迷下去，成爲林晚的拖累，等學院或者王閻的殘餘勢力找上門，那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
就在他內心掙扎之際，外間傳來林晚略帶驚喜的低呼：“找到了！‘固本培元丹’的替代方！雖然效果差很多，材料也缺了幾味，但應該能暫時吊住命，輔助靈力驅逐陰煞……”
緊接着，是一陣搗藥和調配的窸窣聲。
過了一會兒，顧北感覺到林晚走了過來，小心地扶起他的頭，將一碗溫熱、帶着濃烈苦澀和腥氣的藥汁，一點點喂入他口中。
藥汁入喉，化爲一股極其微弱但相對溫和的暖流，散入四肢百骸。這點暖流對於他嚴重的傷勢來說，無異於杯水車薪，但卻像是一點火星，落入了幹涸的柴堆。
丹田處的混沌核心，仿佛被這點微弱的藥力刺激，猛地跳動了一下！一絲比之前稍微明顯一點的吸力產生，貪婪地將藥力中蘊含的精微靈氣和生機汲取過去，融入自身。核心的晦暗光芒，似乎微不可察地明亮了那麼一絲絲。
有效！
雖然效果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這給了顧北希望！只要有持續的能量補充，哪怕是這種低級的藥力，混沌核心也能緩慢恢復！
他不再猶豫，集中全部意念，嚐試引導核心，去更主動、更精細地吸收藥力，並將其導向受損最嚴重的經脈和髒腑。
這是一個極其耗費心神的精細活。對於全盛時期的他來說或許不難，但對此刻意識都模糊的他而言，卻如同負重攀登萬仞高峰。每一次意念的引導，都帶來靈魂層面的刺痛和眩暈。
但他咬牙堅持着。一絲，又一絲……藥力被更有效地吸收、利用。核心的旋轉似乎加快了一絲，鎮壓煉化體內異種能量的效率，也隱約提高了一點點。
不知過了多久，一碗藥汁的藥力被徹底吸收殆盡。顧北累得幾乎要再次昏厥過去，但一種微弱的、久違的“掌控感”，重新回到了他對身體的感知中。
他能感覺到心髒的跳動稍微有力了一點點，肺部呼吸的刺痛減輕了一絲，甚至連左手的小指，都似乎能極其輕微地顫動一下了。
進步雖然微乎其微，但卻是從零到一的突破！
接下來的幾天（顧北通過林晚偶爾的自語和送藥的間隔，模糊判斷着時間），林晚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喂他喝下那種苦澀的藥汁，有時還會更換外敷的、帶着清涼鎮痛效果的藥膏。
顧北也堅持不懈地、每次耗盡心力地引導混沌核心吸收藥力，修復自身。
過程緩慢而痛苦。就像用最鈍的刻刀，在堅硬的岩石上雕刻。但每一點進步，都讓他離死亡遠了一步，離重新掌控自己的力量近了一步。
混沌核心的裂痕並未愈合，但似乎不再擴大，光芒也穩定了一些。侵入體內的陰煞之氣被煉化驅逐了一小部分，那絲恐怖的道則碎片依舊頑固地盤踞在識海深處，被混沌核心的力量死死鎮壓着，無法作祟，但也難以驅除。
他的意識越來越清醒，對外界的感知也逐漸清晰。能聽到林晚更多的話語，能模糊地“看”到天花板上螢石的光暈，能感覺到身下幹草的粗糙。
終於，在一次藥力吸收後，他積蓄了足夠的力量，極其艱難地、顫抖着，睜開了沉重的眼皮。
視野起初是一片模糊的光斑，伴隨着劇烈的眩暈。他適應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看清周圍的景象。
果然是在林晚的那個地下據點。他躺在那張簡易床鋪上，身上蓋着一條幹淨的薄毯。不遠處的工作台上，堆滿了藥材、瓶罐和攤開的筆記。林晚背對着他，正伏在桌邊，似乎在小憩，呼吸均勻但略顯沉重，顯然累壞了。她身上的衣服沾着塵土和藥漬，頭發也有些凌亂。
顧北嚐試移動頭部，頸部的骨骼發出細微的咔噠聲，帶來一陣酸痛。他勉強轉動眼珠，打量着自己。
身上纏滿了幹淨的布條，有些地方還滲出淡淡的血漬和藥膏的痕跡。露在外面的手臂和手掌，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布滿了細密的、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和凍傷般的青紫色斑塊，那是陰煞侵蝕留下的痕跡。身體內部更是空空蕩蕩，虛弱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
但……他還活着。而且，清醒了。
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混合着對未知未來的深深憂慮，涌上心頭。
他張了張嘴，想發出聲音，喉嚨卻幹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只吐出一絲微弱的氣流。
這輕微的動靜，卻驚動了伏案小憩的林晚。
她身體一顫，猛地抬起頭，轉過身來。當看到顧北睜開的眼睛時，她先是一愣，隨即眼中爆發出難以抑制的驚喜，但很快又被濃濃的疲憊和擔憂覆蓋。
“你……醒了？”林晚的聲音有些沙啞，她快步走到床邊，俯身仔細看着顧北的眼睛，似乎想確認他是否真的清醒。
顧北看着她布滿血絲的眼睛和眼下的烏青，心中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他勉強扯動嘴角，想給她一個安撫的笑容，卻只讓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水……”他用盡力氣，吐出嘶啞破碎的音節。
林晚立刻轉身，從一個水囊裏倒出半碗溫水，小心地扶起顧北的頭，一點點喂他喝下。
清涼的水滋潤了幹涸的喉嚨和嘴唇，帶來些許舒適。顧北貪婪地吞咽着，直到林晚示意他慢點。
喝完水，他又喘息了好一會兒，才感覺喉嚨好了些，能夠發出稍微清晰一點的聲音。
“……多久了？”他問，聲音依舊虛弱。
“從把你拖回來那天算起，七天了。”林晚在他身邊坐下，將水碗放在一旁，眼神復雜地看着他，“你昏迷了整整七天。中間有好幾次，我都以爲你撐不過去了。你體內的陰煞侵蝕和那種……更詭異的能量反噬，實在太嚴重了。我用了所有能想到的辦法，也只能勉強吊住你的命。你能醒過來，全靠你自己。”
七天……顧北心中一沉。時間不短了。外面不知道變成了什麼樣子。
“……外面……怎麼樣了？”他艱難地問道，“舊樓……王閻……”
林晚的臉色瞬間變得凝重起來。
“舊實驗樓……基本塌了。”她緩緩說道，語氣沉重，“那天最後的能量爆發太恐怖，樓體結構本來就被侵蝕了二十年，根本承受不住。現在那裏已經成了一片被學院戒嚴封鎖的廢墟禁區，據說還有殘留的陰煞和混亂靈力逸散，非常危險。”
“至於王閻……”林晚頓了頓，“學院搜尋隊在現場只找到了他破碎的衣服碎片和大量血跡，還有……一只斷手。根據殘留的氣息和斷手上的戒指判斷，應該就是王閻本人。但屍體其他部分……沒有找到。學院對外宣稱王閻主任在巡查舊樓安全隱患時遭遇‘意外靈能災害’，不幸殉職。但私下裏，有傳言說他是被‘暗鴉’的人救走了，或者……被那扇‘門’後面的東西拖走了。”
王閻生死不明……顧北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那種老狐狸，沒那麼容易死。斷手或許只是金蟬脫殼的障眼法。
“那扇‘門’……洞口呢？”顧北最關心這個。
林晚的臉色更加難看：“洞口……還在。就在舊樓廢墟的中心，被一個臨時搭建的、據說耗費了學院大量資源的復合封印陣法勉強覆蓋着。但根據我打探到的零星消息，那個封印很不穩定，裏面的能量波動時有泄露。學院高層似乎對如何處理這個洞口分歧很大，有人說要集合力量徹底摧毀，有人說要研究利用，還有人說……那後面連接着某個上古遺跡或秘地。”
她苦笑了一下：“當然，這些只是流言。學院已經全面封鎖了消息，嚴禁學生談論和靠近舊樓區域。我們倆現在……是重點‘關注’對象。王閻出事，我們之前在舊樓附近活動、又與沈星有過接觸的事情，恐怕已經被某些人注意到了。我回來時發現據點外圍有被人探查過的痕跡，雖然我及時清理並加強了隱匿陣法，但這裏……可能也撐不了多久了。”
顧北的心不斷下沉。情況比他想象的還要糟糕。王閻留下的爛攤子，那扇危險的“門”，學院內部的暗流，以及他們自身暴露的風險……
“你……”他看着林晚疲憊而堅定的臉龐，“你沒必要……”
“別說傻話。”林晚打斷他，眼神清澈而堅決，“我們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而且，王閻和我祖父的仇，我還沒報。那扇‘門’的秘密，我也一定要弄清楚。你現在醒了，就是最好的消息。我們需要盡快恢復，然後……離開這裏。”
“離開？”顧北一怔，“去哪？”
“學院不能待了。”林晚低聲道，“王閻雖然失蹤，但‘暗鴉’未必解散，可能還有忠於他的人。學院高層態度不明，我們身上秘密太多，留在這裏就是活靶子。我祖父早年遊歷時，曾在一個很隱蔽的地方留下過一個安全屋，儲備了一些資源和信息。那裏或許是我們暫時安身和調查的好去處。”
她看着顧北：“但前提是，你必須盡快恢復一定的行動能力。我們不可能大搖大擺地離開，需要潛入夜色，避開所有耳目。以你現在的狀態……”
顧北明白她的意思。自己現在連坐起來都費勁，更別說長途跋涉和潛行了。
“……我需要能量。”顧北閉上眼睛，感受着體內那依舊虛弱但頑強存在的混沌核心，“大量的、精純的能量，來修復核心和身體。丹藥……或者類似沉陰石的東西。”
林晚沉默了一下，從懷中取出那個黑色小盒子，打開。裏面靜靜地躺着最後一顆深紫近黑的沉陰石。
“只剩這一顆了。我這幾天嚐試調配了一些低級丹藥，但效果有限，材料也快用完了。”林晚將沉陰石放在顧北枕邊，“這顆你吸收掉，應該能幫你恢復一些。我再去想想辦法，看能不能從黑市或者……我祖父留下的其他渠道，弄到點東西。”
顧北看着那顆沉陰石，又看了看林晚眼中藏不住的憂慮和決絕。
他忽然開口，聲音依舊嘶啞，卻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堅定：
“把沉陰石給我。另外……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在我吸收沉陰石的時候，用你最熾烈的、帶有‘怨火烙印’氣息的火焰靈力，同時灼燒我的丹田和眉心。”顧北緩緩說道，眼中閃爍着瘋狂而理智的光芒。
林晚臉色驟變：“你瘋了？！你現在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住！那會要了你的命！”
“不會。”顧北搖頭，目光投向虛空，仿佛在回憶什麼，“混沌核心……需要刺激，需要壓力，需要在毀滅與新生之間尋找平衡。純粹的陰性能量（沉陰石）是‘養料’，但不夠。你的‘怨火’，雖然源自陰煞，卻帶有‘焚燒’‘淨化’的陽性特質，正好可以作爲‘催化劑’和‘淬煉之火’。置之死地而後生……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在短時間內讓核心恢復一部分力量的方法。”
他看着林晚，眼神平靜：“相信我。也相信……它。”他指了指自己的丹田。
林晚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看清他是不是在說胡話。但顧北的眼神雖然虛弱，卻異常清明和堅定。
過了許久，林晚深吸一口氣，緩緩點頭，聲音有些發顫：
“好……我陪你賭一次。但如果你撐不住，我會立刻停下。”
顧北扯了扯嘴角：“謝謝。”
他重新閉上眼睛，將全部心神沉入體內。
林晚拿起那顆沉陰石，放入顧北掌心，然後退開幾步，雙手握住赤紅符筆，緩緩調息，將自身所剩不多的靈力，尤其是頸後那暗紅烙印中蘊含的、帶着灼熱與怨念的特殊力量，一點點引導出來。
地下據點內，氣氛陡然變得凝重而危險。
螢石的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幾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