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茴反應過來自己竟是把人當成了肉墊,當即一骨碌爬起來。
少年身材瘦削如青竹般筆直,身着一襲墨綠繡翠竹錦衣,黑發如緞,眉峰似畫,眼睫如蝶,面容精致得宛如玉雕,只是薄唇緊抿,眸光淡得似結了冰霜的潭水,任旁人如何打量都掀不起半分波瀾。
此刻,青茴找不出任何好聽的話來形容,只覺地上正起身的人長得比昨日好心提醒她的好看少年還要好看。
她一時間竟是看癡了去。
謝墨瀾緩緩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動作優雅,半分狼狽也不顯。
餘光掃向撞倒他的罪魁禍首,竟敢膽大妄爲地盯着他打量,他眸光一凜,抬眸掃向對方。
“哪個院兒裏的?”
全府上下也找不出一個比她更不知禮的下人。
見少年衣裳料子絕非尋常,青茴“撲通”跪在地上。
“奴婢有罪,不小心沖撞了公子,還請公子恕罪。”
叫他公子而非五爺,看來是個新來的,並不知他身份。
謝墨瀾眉頭微皺,見她只顧求饒並未回答,就沒再繼續問,只瞥了她一眼便轉身匆匆離開。
沒責備,也沒處罰。
青茴暗暗鬆了一口氣,默默起身撿起散落在地上的東西。
她剛入府,府裏的主子一個都沒認着,就連進逐光苑二公子的房間也沒抬頭看,便是沖撞了誰也不知道。
幸好遇見個心善的主兒,雖面露不悅卻也沒處罰她,若遇見旁的主子,說不好還要挨板子。
待她撿好東西歸攏一起,重新抱着行李沿着遊廊繼續往逐光苑走。
有了剛剛那一出,她再不敢有半點恍神。
逐光苑。
謝沉舟的房門外依舊跪着幾個下人,屋子裏圍了一大圈兒。
昨日去佛堂誦經念佛到深夜的謝老夫人周氏,凝着臉色捻着手中上好的沉香木佛珠,手中的佛珠一圈一圈轉得飛快。
哭暈過去好幾回的國公夫人裴氏,拿着帕子捂着臉趴在榻邊兒悶聲痛哭。
一臉憔悴的國公爺謝庭瀾,止不住唉聲嘆氣,在房裏來回踱步。
二房是庶出,謝祈瀾夫婦遠遠站在床尾,沒甚麼存在感。
四房四爺謝鈞瀾長得面如冠玉,眨着一雙好看的桃花眼。
“大哥,你快別走來走去了,晃得我頭暈,依我說,咱們府裏又不缺銀子,既然柳院正醫不好,咱就重金懸賞尋求天下名醫,總有人能治好侄兒的。”
謝庭瀾心中哀嘆一聲,暗道談何容易!
柳院正可謂是京城宮內宮外醫術最好的名醫了,他都放言即便是傷好了也得落下跛疾,重金懸賞難道還有甚麼指望?
“爹,四叔說得對,縱然柳院正醫術高明,也不過是京城宮內外最卓越的,說不定也有局限,況天下之大,難免會有一些隱世神醫,只要我們不放棄,說不定遇着機緣就能找到神醫治好二弟的腿了呢?”
說話的是國公府世子謝硯舟,謝庭瀾的長子,謝沉舟的大哥。
今年才十五歲,卻性子沉穩,行事老練,可謂是少年老成,頗有其父風範。
聽四弟和長子都這樣說,縱然不信這世間真有視錢財如糞土的曠世神醫,他也不敢直接否定。
怕床榻上早已崩潰的二子聽見。
兒子從一個翩翩少年郎忽墜雲端,如今是再受不得一丁點兒刺激了。
他無奈應下,“成,一會兒安排下去,讓崔管家貼出懸賞令,廣尋天下名醫!”
四夫人杜婉平日裏穿金戴銀,今日倒也穿得素淨,一身鵝黃色夾襖配同色素裙,頭上只斜斜插着一根纏枝金簪。
“大嫂,你快別哭了,仔細傷了身子,咱們一家人齊心協力想法子,總有一天能讓侄兒好起來的。”
沉默良久的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一頓,轉得飛快的佛珠忽地停了下來。
她閉了閉眼,臉上盡顯無奈。
“老四,婉兒剛懷上身子,你先帶她回去歇着吧,她這一胎來的着實不易,你要對她格外上心些,萬不能有丁點兒閃失。”
她轉頭看向床尾,“祁瀾,你們兩口子的心意也到了,便是留在這兒也幫不上甚麼,便也一起回去吧。”
“是,母親要多注意身體,兒子告退。”
“兒媳告退。”
老二兩口子和老四兩口子又安慰了大哥大嫂幾句,便相繼出了屋。
正遇見匆匆趕來的謝墨瀾。
“見過二哥二嫂,四哥四嫂。”謝墨瀾止住腳步,微微躬身行禮。
“五弟你可算趕回來了,母親他……”二爺欲言又止,“想必你已經得知消息了,沉舟怕是得落下跛疾,大哥大嫂正傷心,母親心情也不好,一會兒你擔着點兒。”
“謝二哥提醒。”
“喲,五弟怎地知道回來了,些許日子不見,四哥還以爲你都忘了咱國公府的家門朝哪兒開了呢。”謝鈞瀾唇露嘲諷。
杜婉扯了扯丈夫的衣袖,讓他少說兩句。
謝墨瀾並未理會,快步進了房間。
二爺和四爺兩對兒夫婦還未走出逐光苑,便聽見母親怒斥的聲音響徹整個院子。
屋子裏。
“見過母親,大哥大嫂,沉舟他……”謝墨瀾單膝跪地。
“沉舟昨日就出了事,二房和四房都來瞧過兩回了,就連去桐縣辦事的硯舟都連夜趕了回來,你人在京城究竟在忙些什麼,忙到現在才姍姍來遲?”
謝墨瀾一聲不吭,並不解釋。
“母親,五弟只比沉舟大三歲,他已經趕回來看沉舟了,能有這份兒心意已是難得,你怪他作甚?”謝庭瀾有些不贊同母親突然朝五弟發難。
五弟又沒去冬獵,沉舟墜馬亦與他毫不相幹,母親卻是又把怨氣都發泄在五弟身上。
謝墨瀾跪在地上眼中毫無波瀾,仿佛早已習慣母親遇任何不滿都能這般毫無緣由扯上他。
一旁候着的孫嬤嬤,看了眼年紀尚淺的五爺,眼底閃過一絲不落忍。
“老夫人,五爺這般年輕卻不靠國公府的名頭就已經在錦衣衛擔上了職位,將來必定前途無量,他人忙些也是正常,二公子正傷着,此刻心情煩鬱,您就少幾句責備吧。”
老夫人冷哼一聲,語氣裏滿是嫌棄。
“錦衣衛能是什麼好地方,常年暗無天日,裏頭滿是血腥,日日和窮凶極惡的犯人打交道,天久日長人都沾上了煞氣。”
“煞氣”二字一出,衆人皆是變了臉色。
跪在地上的謝墨瀾用力揪住身側的衣角,手指骨節分明,手背青筋暴起,衣裳差點兒沒被他揪破。
不等母親發話,他便自顧自地起身了。
“沉舟受傷,我已回來看過,稍後我會差人送藥材到逐光苑,若無旁的事,我先忙去了。”
“放肆,你個目無尊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