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從房裏出來時,張雪英還在罵罵咧咧沒停嘴。南風上前拉住婆婆的胳膊:“媽,別罵了,都到這份上了,罵也解決不了事兒。”張雪英這才閉了嘴。
“你們倆,一個是我老公,一個是我最好的朋友,說說吧。”南風的目光掃過褚晨宇和李岩,“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還是說,壓根就沒斷過?”
兩人都悶着不吭聲。褚晨宇靠在沙發邊,沙發上坐着氣得渾身發抖的張雪英;褚父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打南風進門起,手裏的煙就沒熄過,煙灰簌簌落在桌角一個裝了水的餐盒裏。
南風倚在電視牆角,眼神直直盯着褚晨宇和李岩,臉上沒什麼表情——沒有憤怒,沒有不甘,也看不出半分委屈。
褚晨宇始終低着頭沉默,李岩攥着背包上的流蘇,一副恨不得把自己縮起來的樣子,仿佛這樣就能躲開這場攤牌。
沉寂了好一會兒,見沒人開口,南風又說:“今天就我一個人回來,也算給大家留了面子,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
“褚晨宇,你就沒什麼要解釋的?”褚父冷着嗓子開口,平日裏脾氣溫和的老爺子,這會兒語氣裏帶着少見的嚴厲。
這時李岩先開了口,不是對褚父,而是對着南風:“南風,對不起。我之前跟你說的那個‘前男友’,其實就是褚晨宇。”
話音剛落,張雪英的罵聲就沖了出來:“李岩!你是盼着晨宇家破人亡才甘心是吧?”比起李岩這點兒“敢做敢當”,褚晨宇反倒顯得格外懦弱。
“行,既然都被抓着了,你們打算怎麼辦?”南風步步緊逼地追問。
“褚晨宇……你就打算一直這麼裝啞巴?”李岩把話頭拋向褚晨宇。
沒等李岩說完,南風轉向褚晨宇:“褚晨宇,身爲一個男人,能不能有點頂天立地的樣子?”她倒要看看,這時候他能不能像個爺們兒。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要不我們……”褚晨宇剛開了個頭,就被張雪英硬生生打斷:“褚晨宇,你想清楚再說!”褚晨宇到了嘴邊的話,瞬間咽了回去。
張雪英心裏大概猜到兒子想說什麼,趕緊攔了下來。
“那你承認出軌了,對吧?”南風沒管婆婆的阻攔,往前邁了兩步。
褚晨宇又沉默了。南風轉向李岩:“李岩,你也承認,在知道我和褚晨宇有婚姻關系的情況下,還跟他在一起吧?也就是別人說的知三當三。”
婆婆又忙上前打圓場:“南風,你先消消氣!”
“媽,你要是真把我當閨女,起碼得讓我問清楚情況。就算是離婚,我也得拿着證據,對吧?”南風臉上帶着笑,心裏卻燒着一團火。
“離什麼離!離婚了人家才巴不得呢,你走了好給她騰地方!”
聽着婆婆這話,像是在維護她,可說到底,還是在袒護褚晨宇。
“媽,你這麼說,我可就當你沒把我當自家人了。”南風往後退了一步,撥開了婆婆抓着她的手。
張雪英沒法再護短,轉頭又開始罵褚晨宇:“好日子不知道珍惜,非要拉着全家人一起丟人現眼!”
一直沒怎麼說話的褚父突然開口:“南風,有事慢慢說。”老爺子把手裏的煙頭扔進餐盒,發出“嗞”的一聲,煙頭像餓久了的魚,吸飽了濁水,翻着白沉在盒底,悄無聲息的。
家裏正僵着,小卡卻不管這些,慢慢走到南風腳邊,用耳朵蹭着她的褲腿。
南風這才發現,自己沒穿襪子,光腳套着雙平底皮鞋,腳面凍得發青——可不是嘛,今夜本就是個冷夜。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是許子孟打來的。上次醉酒後兩人就沒再聯系,他也沒發過消息,這個點打電話,是有什麼事?
南風帶着幾分遲疑接了電話:“喂。”
“你車停在別人店門口了,影響人家做生意了。”許子孟的聲音很平靜。
南風這才想起,剛才下車走得太急,沒跟店老板打招呼。
“我這會兒有急事走不開,你替我跟老板說一聲,我是15棟406的業主,常在她店裏買東西。”南風語氣有些着急。
對方掛了電話,南風仍對着空空的對面說了:“你們不用上來了,我相信……我公公婆婆會爲我做主的。”
而家裏的幾人,當真以爲樓下真有人在等她。
南風看着盯着自己的公婆,又看看滿臉歉意又慌亂的李岩,還有一直回避她目光的褚晨宇,開口道:“剛才說到哪兒了?”
李岩看情況不對,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就往門口挪。
“門我鎖了。”南風看着她的背影,“你今天要是敢踏出這個門,我就說你是來入室盜竊的。”說完,她自己都覺得,這翻臉也太無情了些。
“趙南風,你非要這樣嗎?”李岩轉過身問。
“李岩,是你先對不起我的。既然他是你最愛的人,你幹嘛還要把他介紹給我?你把他當什麼,把我當什麼?你們要是情深義重,大可以跟我說,我能成全你們。”
李岩走了兩步,又不得不退了回來。
“南風,這件事是我有錯在先,但褚晨宇愛不愛你,是你們倆的事。不過他愛我,我也愛他,我們是真愛,不像……”
南風的手指在那只一次性餐碗上摩挲了一圈,杯壁冰涼,煙蒂被浸得發脹,就像這段婚姻。
“你把愛情說得可真偉大。”
沒等李岩說完,南風突然抬手——抓起褚父裝了煙頭的餐盒,直接潑到了李岩臉上,“你們也配提愛?”
冷水混着渾濁的煙灰從李岩的頭發上、臉上往下滴,她尖叫着後退,嘴裏罵道:“你瘋了嗎?”
李岩抹着臉的煙灰漬,嘶喊着重復:“你瘋了嗎?”
小卡嚇得竄進了茶幾底下,地面留下一串不規則的梅花腳印。
褚晨宇見南風潑李岩,忙從沙發上站起來,一把拉住了她。
“放開!褚晨宇,這就護上了?”褚晨宇抓着南風的手臂,讓她動彈不得。李岩還想撲過來抓南風,被張雪英死死攔住了。
南風氣褚晨宇這副模樣,咬牙道:“信不信我弄死你們?放開!”褚晨宇被她冷若冰霜的氣勢嚇了一跳,卻還是沒鬆手。
南風趁他不注意,隔着衣服在他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大口,一口解恨的狠咬。
褚晨宇疼得立刻鬆了手,齒印陷進衣服紋路裏,一股熟悉的洗衣液味道漫進南風口腔。
她想起以前收衣服時,總愛湊上去細嗅這香味,那些時候,她也真心想過把日子過長。
可如今,他們卻爲了別人大打出手,到底誰才是外人?或許,外人從來都是她自己。
窗外的秋風更烈了,吹得陽台上的綠蘿枝葉沙沙作響,風從門縫鑽進來,把地上的煙漬吹得四散。此時此刻,滿屋狼藉。
褚晨宇被疼懵了,緩過神來,突然踹翻了茶幾邊的小圓凳子,作勢要打南風:“趙南風,是我對不起你,但我也早受夠你了!永遠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我爲什麼出軌,你就不該反思反思嗎?”
張雪英忙撲過去,幾拳錘在兒子背上:“你還敢動手!”
突然,“哐當”一聲脆響,桌子上的玻璃果盤被褚父狠狠摔在地上,盤子裏的幾粒葡萄滾得滿客廳都是。
房子裏瞬間安靜了下來,小卡依舊躲在茶幾底下不敢出聲。
“南風,你別鬧了。你想怎麼做?”褚父悶聲問道。
“離婚!”趙南風的話比寒冰還冷,“和這樣的人一起生活,太惡心了。”
李岩似乎終於等到了想要的結果,臉上的慌亂也褪去了不少,安靜了下來。
“我今天沒時間耗着,離婚的事,要麼協議,要麼訴訟,你們選。只要我這邊沒異議,馬上就籤字。”南風頓了頓,補充道,“別以爲我手上沒證據。”
說完,南風轉身就往外走。張雪英連忙拉住她:“南風,你去哪兒?”
“媽,我車還停在路邊,再不挪就要貼單了。”南風隨口編了個理由,她還是叫了聲“媽”。
褚父以爲她要離家出走,立刻說:“南風,你別走!要走也該是褚晨宇走,這個家本來就是你的。”褚父向來公正,這話讓南風心裏一陣發酸。
“我還要上班。”南風道。
小卡見南風要走,也屁顛屁顛跟在她身後。“今天這事說不清楚,我先離開,你們……合計一下,拿出個方案來。”說到“你們”兩個字時,南風頓了頓——畢竟血濃於水,某些時候,她終究是個“外姓媳婦”。
趙南風沒再多停留,只想盡快逃離這個地方。小卡一直緊緊跟着她,等她去拿鞋櫃上的鑰匙時,小卡已經跑到了門口,像是早就等着跟她走。
褚晨宇看着她出門,沒有挽留——他自己也覺得沒臉留。
原本他計劃等南風出差回來,再好好跟她提離婚,以他對南風的了解,她通情達理,這事應該不難。
可現在,一切都來得太突然,打了他個措手不及,況且今天這局面,他本就理虧。
身後傳來“啪啪啪”的聲音,是張雪英在褚晨宇背上打了幾下,滿是恨鐵不成鋼。
南風聽到了,卻沒有回頭——她心裏清楚,這巴掌是打給她看的,是讓她知道,婆婆還在“替她主持公道”。
門一打開,小卡比南風跑得還快。
她沒關門,就那麼虛掩着——萬一小卡還不想走呢?
可小卡只是輕快地跟在她腳邊,她沒回頭,它也沒有。
406號房裏的聲響還在傳來,有斷斷續續的低罵聲、嘆息聲,還有褚晨宇的狡辯聲……褚父抽過的煙霧從門縫裏鑽出來,想驅散這深秋的寒涼,反倒讓整個樓道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生機”。
電梯門開了,小卡先一步走了進去。南風猶豫了一下,還是跟着進了電梯。
電梯門關上的瞬間,她心裏涌起一陣說不清的失落,又或是“失敗感”——她的婚姻,或許在這一刻,就畫上了句號,又或是迎來了轉折。
當年結婚時,是她帶着小卡來的;今天,卻是小卡陪着她走。她甚至差點忘了這個“孩子”,如果不是小卡自己跟出來,她恐怕會把它落在那個家裏。連“孩子”都知道該離開,她卻像個傻子似的,一直得過且過。
趙南風把小卡抱在懷裏,用手輕輕拂過它光滑的後背。
“你丫跑的比我還快。”
電梯門合上,漸漸下行,她終於長出一口氣,肩膀不可察覺地靠在了電梯壁上。
四樓那間屋子的聲響,也慢慢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