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七年,二月初三,辰時。
洛陽東門剛剛開啓,守城兵丁打着哈欠推開沉重的包鐵木門,門軸發出澀的嘶鳴。晨霧尚未散盡,一輛青布篷馬車靜靜停在護城河橋頭,駕車的漢子裹着厚棉衣,臉埋在翻起的毛領裏,只露出一雙警惕的眼睛。
我背着個粗布包袱走出城門。包袱很輕,裏面只有兩件換洗衣物、半袋炒米,還有那卷我重寫過的《太平經》草稿。守門士卒瞥了眼我遞過去的“客籍”木牘,擺擺手示意通過,甚至沒多看一眼我的臉——在這個時辰出城的,大多是趕早市的商販或回鄉探親的仆役,引不起任何注意。
馬車簾子掀開一角,露出一張年輕的臉。是賈詡。
賈詡:(微笑)張先生,請。
我鑽進車廂。車內很窄,但鋪着厚厚的毛氈,角落裏有個小炭爐,上面溫着一壺酒。賈詡遞過來一杯,酒液渾濁,但冒着熱氣。
你:(接過,沒喝)曹議郎呢?
賈詡:議郎今要進宮面聖,不便相送。他讓我轉告您:往東三百裏,有個叫陽城的地方,縣令是他故交,可在那裏暫避。
你:暫避之後呢?
賈詡的笑容淡了些:那就看張先生自己了。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去?
馬車動了,車輪碾過青石板,發出規律的聲音。我掀開側簾,最後看了一眼洛陽城:城牆在晨霧中巍峨如舊,城樓上黃色的旌旗在風中懶懶翻卷。這就是我穿越以來困守數月的城池,埋葬了啞仆、孫老四和無數無名者的城池,如今正一點點退向身後。
賈詡:(忽然開口)您不問問廢馬市那些人?
你:曹議郎會安置他們,是嗎?
賈詡:會。但只能安置一部分——五十個青壯,送去他在陳留的莊園。老弱婦孺...(他頓了頓)議郎已經盡力了。
我閉上眼睛。盡力了。多麼輕巧的三個字,輕巧得可以遮蓋一百多條人命。
馬車駛上官道,速度加快。賈詡從座位下抽出一張羊皮地圖,在膝上攤開。地圖很粗糙,但標出了主要城池和山脈。
賈詡:(手指劃出一條線)我們現在走的是雒陽道,經偃師、鞏縣,五後可到陽城。但這條路官軍巡查頻繁,不太安全。另一條路...
他的手指往南偏移,劃過一片空白區域:走軒轅關,穿嵩山,雖然難走,但人跡罕至。
你:你建議走哪條?
賈詡:(抬眼)這要看張先生想去哪裏。如果只是想活命,走官道,投奔曹議郎的故交,隱姓埋名過一輩子。如果...
他沒說下去。炭爐裏的火噼啪一聲,炸起幾點火星。
你:如果什麼?
賈詡:如果您還想做點什麼事,比如...驗證您那“天下太平,人人有路”的理想,那就該走山路。山裏有很多人,很多活不下去的人。
我盯着地圖上那片代表嵩山的墨漬。原主張角的記憶裏,嵩山是道教聖地,也是流民、逃兵、盜匪的聚集地。在那裏,太平道的名號或許還有用。
你:曹議郎知道你的建議嗎?
賈詡:(收起地圖)議郎只讓我送您出洛陽。之後的路,是您自己的選擇。
馬車在一個三岔路口停下。駕車的漢子在外面低聲問:“先生,往哪邊走?”
賈詡看向我。
晨霧正在散去,陽光從雲縫漏下來,把兩條路照得清清楚楚:左邊的官道平坦寬闊,車轍深深,路旁有驛亭的輪廓;右邊的山路崎嶇蜿蜒,消失在枯樹林深處,路上積雪未化,沒有腳印。
你:(掀開車簾)走右邊。
賈詡點點頭,似乎毫不意外。他遞過來一個小布袋:裏面有些錢,還有份過所文書——名字是假的,但印信是真的。
你:你不跟我一起?
賈詡:(搖頭)我的路在洛陽。張先生,就此別過。
他下車,站在路邊拱手。我看着他清瘦的身影在晨光中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一個黑點,消失在山路轉彎處。
馬車繼續前行,車輪壓在積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着車廂壁,翻開那卷《太平經》草稿。紙張粗糙,墨跡斑駁,上面寫滿了我這幾個月來零碎的思考:如何挖井,如何防疫,如何組織互助...
還有最後一頁,是昨夜在廢馬市寫的:
“太平非天命,乃人願。人人願太平,則太平至。”
字很潦草,因爲手在抖——冷的,也是怕的。
晌午,馬車在一條溪邊停下。駕車漢子姓陳,話很少,但手腳麻利。他生起火,用銅壺煮水,又從懷裏掏出兩個麥餅烤熱。
陳叔:(遞過來一個餅)先生,過了前面那道嶺,就進嵩山地界了。那裏不太平,常有山賊出沒。
你:你去過?
陳叔:(點頭)年輕時販藥材,走過幾次。後來同行的人被劫了,就再沒走過。
他說話時,右手下意識摸了摸左臂——那裏有道疤,從袖口露出來一截,像蜈蚣。
你:傷就是那時留下的?
陳叔:嗯。山賊只要錢,不人。但我同伴舍不得貨,動了手...(他搖搖頭)不值得。
溪水很清,能看見底下的卵石。我蹲下洗手,水冰涼刺骨。忽然想起廢馬市那條污水溝,想起那些浮在水面的琉璃渣。
“陳叔,這一帶的水,能喝嗎?”
陳叔:(指着上遊)山裏的泉水能喝。但靠近村落的地方,最好不要——人畜都往河裏排污。
和洛陽一樣。原來無論城市還是鄉村,窮人都喝不上淨水。這問題不是洛陽獨有,是這片土地上無處不在的頑疾。
繼續上路後,我開始觀察沿途的村落。大多是土坯房,低矮破敗,有些連屋頂的茅草都被雪壓塌了。田間零星有幾個農人在勞作,用簡陋的木犁翻凍土,動作遲緩得像夢遊。
一個村子外,我看見幾個孩子趴在土坡上挖草。最大的不過十歲,最小的可能只有四五歲,手凍得通紅,挖到一點就塞進嘴裏,嚼得急切。
你:(讓馬車停下)陳叔,還有吃的嗎?
陳叔從座位下摸出半袋炒米。我抓了兩把,走過去。孩子們看見生人,嚇得後退,但眼睛死死盯着我手裏的米。
你:(把米放在地上)吃吧。
最大的孩子猶豫了一下,沖過來抓起一把就往嘴裏塞,噎得直捶口。其他孩子也圍上來,很快就把米搶光了。他們吃的時候,我看見有個孩子脖子裏掛着個木牌,刻着模糊的字:“太平”。
你:(指木牌)這是什麼?
孩子護住木牌,含糊地說:爹給的...說能保命。
陳叔:(低聲)這一帶很多太平道的信衆。去年大旱,官府不放糧,是太平道的人設粥棚救了不少人。
原主的記憶碎片浮現:那是去年秋天的事。張寶在冀州組織賑災,各地太平道紛紛響應。那時他們還只是普通的宗教互助團體,還沒走到“蒼天已死”那一步。
你:現在還有粥棚嗎?
陳叔:(搖頭)聽說官府查得嚴,都散了。
孩子們吃完米,眼巴巴地看着我。我摸摸口袋,只剩幾枚銅錢。給了他們,轉身回馬車。
最小的那個孩子追了幾步,怯生生地問:先生...你是天師嗎?
我回頭。他髒兮兮的小臉上,眼睛亮得驚人。
你:爲什麼這麼問?
孩子:爹說,天師會來救我們...
他沒說完,被大孩子拉走了。幾個孩子消失在土屋後,像受驚的麻雀。
馬車重新上路。陳叔沉默了很久,忽然說:先生,您真是太平道的張角?
你: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陳叔:如果是...我想跟您說聲謝謝。我老娘去年快餓死時,喝過太平道的粥。
他頓了頓,聲音低下去:但她最後還是死了。粥只能撐幾天,撐不了一輩子。
我看向窗外。田野荒蕪,遠山沉默。這片土地正在緩慢失血,而能止血的人,要麼在爭權奪利,要麼在等待救世主。
可救世主從來不會來。來的只有更深的苦難。
傍晚,馬車進入嵩山餘脈。
路越來越難走,有些路段積雪深及小腿,車輪不時打滑。陳叔下車牽着馬走,我跟在後面。山林寂靜,只有風聲和我們的腳步聲。
轉過一個山坳,忽然看見前方有火光。
不是一戶人家,是幾十個窩棚聚成的臨時營地,沿着山谷蔓延。窩棚搭得更簡陋,比廢馬市還不如,有些只是幾樹枝撐起塊破布。但這裏的人更多,粗看至少有四五百,大多衣衫襤褸,圍着幾堆篝火取暖。
陳叔:(臉色一變)是流民營...先生,我們繞路吧。
但已經來不及了。幾個年輕男人發現了我們,圍了上來。他們手裏拿着木棍和削尖的竹竿,眼神警惕而凶狠。
爲首的漢子:(攔住馬車)哪來的?什麼的?
陳叔:過路的商販,天晚了想找地方歇腳。
漢子打量馬車,又打量我:商販?貨呢?
我掀開車簾:沒有貨。只有些糧,可以分給你們。
漢子身後的人動起來。一個婦人抱着孩子擠上前:有吃的?真的?
我讓陳叔把剩下的炒米都拿出來,大概還有五六斤。陳叔猶豫了一下,照做了。米袋一拿出來,人群立刻沸騰,往前涌。
漢子:(大喝一聲)都退後!排隊!
他顯然在這些人裏有威信,人群慢慢安靜下來。漢子接過米袋,交給身邊一個老人:王伯,您來分,每人一把,孩子多給半把。
老人點頭,開始分糧。人群排成長隊,雖然急切,但秩序井然。
漢子:(轉向我)謝了。你們今晚可以住這兒,但馬車得停在營地外——規矩。
你:好。
我們被帶到營地邊緣一個空窩棚。說是窩棚,其實就是三塊木板斜搭在石頭上,勉強能擋風。陳叔去安置馬車,我留在棚裏生火。
漢子坐在我對面,借着火光打量我。他大約三十出頭,臉被風吹得皸裂,但眼睛很亮。
漢子:你不是普通商販。
你:何以見得?
漢子:商販不會這麼大方,也不會這麼...(他斟酌用詞)平靜。你看見我們這些人,眼裏沒有嫌棄,也沒有害怕。
你:你們是從哪兒來的?
漢子:冀州、兗州、豫州...哪兒都有。有的是逃荒,有的是逃兵役,有的是被地主奪了田,活不下去。
他撥了撥火堆,火星升起來:我叫趙三,本來是潁川的佃農。去年大水,顆粒無收,東家還要收租,交不上就把我爹打死了。我一氣之下...
他沒說完,但手摸向腰間——那裏別着一把柴刀,刀刃有缺口,但磨得很亮。
你:這裏誰管事?
趙三:沒人管事。但大家聽我的,因爲是我帶他們進山的。也聽王伯的,他讀過書,懂道理。
正說着,分糧的老人過來了。他就是王伯,六十多歲,背駝得厲害,但走路很穩。他手裏端着個破碗,裏面是煮開的雪水。
王伯:(把碗遞給我)先生,喝口水吧。這裏沒什麼好東西招待。
你:(接過)多謝。
水很淡,有柴煙的味道。王伯在火邊坐下,咳嗽了幾聲:聽趙三說,先生是讀書人?
你:略識幾個字。
王伯:那先生可知道,我們這些人,接下來該怎麼活?
他的問題很直接,眼睛裏有一種瀕臨絕望的平靜。這種眼神我見過——在廢馬市,在孫老四臉上。
你:山裏能開荒嗎?
趙三:能。但沒種子,沒農具。而且這是官山,被發現了要抓去服苦役。
你:那爲什麼不往南走?聽說荊州一帶還算安定。
王伯:(苦笑)走不動了。老弱婦孺太多,路上已經死了十幾個。再走,就得把走不動的扔下。
火堆噼啪作響。遠處傳來孩子的哭聲,很快被母親的哼歌聲壓下去。那調子很熟悉,和廢馬市那個婦人哼的一樣。
你:如果...如果有人能提供種子和農具呢?
趙三和王伯同時看向我。
你:我不是那個人。但我認識一個人,他或許能幫上忙。
我說的是曹。但這話不能明說。在流民眼中,所有官員都是敵人。
王伯:(緩緩搖頭)先生,我們被騙過太多次了。去年有個縣尉來說要安置我們,收了我們的“安置費”,第二天就帶兵來驅趕,說我們是“亂民”。
他撩起袖子,手臂上有道鞭痕,已經結痂,但還是很猙獰。
趙三:(咬牙)官府的人,沒一個好東西。
我沉默。能說什麼呢?說曹不一樣?可曹也是官,也過人。在亂世,善惡的界限模糊得像霧。
王伯:先生,您說您是過路的。那您要往哪去?
你:不知道。走到哪算哪。
王伯:(看了我很久)那不如留下來。這裏雖然苦,但至少...都是苦命人,互相有個照應。
趙三也點頭:先生識字,可以教孩子們認字。王伯說,人可以不吃飯,但不能不認字——認了字,就不會一輩子被人騙。
火光照着他們的臉,那些被苦難刻滿溝壑的臉,此刻卻有一種奇異的希望。他們需要一個方向,哪怕這個方向是虛假的。
你:我留一晚。明天早上,給你們留點東西。
後半夜,雪又下起來。
我窩在棚裏,借着最後一點炭火的光,在那卷《太平經》的空白處寫字。不是經文,是種地的知識:怎麼選種,怎麼堆肥,怎麼輪作。還有簡單的草藥方子:發熱用什麼,腹瀉用什麼,外傷用什麼。
寫得很簡略,因爲紙不多了。寫完後,我從包袱裏翻出那枚太平道護符,摩挲着上面的符文。
原主張角創造這個符號時,想的是“黃天當立”。但現在,它對我意味着別的東西——那些在廢馬市念着“天下太平”的人,那些在山裏挖草的孩子,那些還在等待“天師”來救的百姓。
我把護符和寫滿字的紙卷在一起,用布包好。
寅時,雪停了。營地還很安靜,只有守夜人偶爾走動的腳步聲。我輕輕走出窩棚,把布包放在王伯睡覺的草堆旁。裏面還有賈詡給的那袋錢,大概夠買些種子和最簡單的農具。
然後回到馬車邊。陳叔已經醒了,正在檢查馬匹。
陳叔:先生,要走?
你:嗯。
陳叔:不跟他們說一聲?
你:說了就走不了了。
我們悄悄套好馬車,沿着來時的車轍往回走。走出營地百步遠時,我回頭看了一眼:晨曦微露,營地的輪廓在雪光中模糊不清,像海市蜃樓。
也許明天他們就會發現我走了,會失望,會罵我是騙子。但至少,那些種地的知識和草藥方子,或許能幫幾個人活下去。
這就夠了。
馬車走了半個時辰,天完全亮了。我們在一個山路口停下,前方是兩條岔路:一條繼續往深山去,一條折向東南,通往陽城方向。
陳叔:先生,選哪條?
我還沒回答,忽然聽見身後傳來馬蹄聲。很急,至少有五六騎。
陳叔臉色一變:不好,可能是山賊...
但來的不是山賊。五匹馬上坐着穿皮甲的軍士,爲首的是個年輕軍官,腰佩環首刀,馬鞍旁掛着弓。
軍官:(勒馬,目光落在我身上)你就是張角?
他的手按在刀柄上。其他軍士散開,呈半圓形圍住馬車。
你:閣下是?
軍官:洛陽北軍校尉,奉命捉拿太平道妖人張角。你是自己走,還是我們動手?
陳叔想說話,我按住他。這些軍士裝備精良,訓練有素,不是普通縣兵。而且他們準確知道我的位置,顯然是早有準備。
你:奉誰的命?
軍官:(冷笑)自然是朝廷的命。張角,你煽動流民,圖謀不軌,還想逃?
我忽然明白了。曹答應放我走,但朝廷裏想我死的人太多。王司徒,十常侍,甚至可能還有別的勢力。這場追捕,曹未必不知情,但他無法阻止——或者,不想阻止。
你:如果我跟你們走,能放過我的車夫嗎?
軍官看了陳叔一眼:一個車夫,無關緊要。
陳叔急了:先生!
你:(低聲)陳叔,你走。回洛陽,告訴賈詡...告訴他,路我選了。
陳叔眼睛紅了,但點點頭。他駕着馬車緩緩後退,軍士們讓開一條路。
我下了馬車,走向軍官。雪地裏,我的腳印深深淺淺,像某種告別的儀式。
軍官:(示意手下)綁上。
兩個軍士拿着繩索走過來。就在他們靠近的瞬間,山谷兩側忽然響起尖銳的哨聲。
不是鳥鳴,是人吹的哨子——太平道聯絡用的骨哨。
緊接着,山坡上的枯草叢裏站起幾十個人。不,是上百個。他們拿着鋤頭、柴刀、削尖的竹竿,沉默地站着,像從地裏長出來的莊稼。
是趙三他們。王伯站在最前面,手裏舉着我留下的那卷《太平經》。
王伯:(聲音蒼老但清晰)這位軍爺,張先生是我們請來的客人。您要帶他走,得問過我們。
軍官臉色變了:你們...要造反?!
趙三:(從人群裏走出來,柴刀在手)我們只想活命。張先生教我們認字,教我們怎麼種地,他是好人。你們要抓好人,我們不讓。
軍士們拔出刀,但手在抖。他們只有五個人,對面有上百人。雖然大多是老弱婦孺,但人數懸殊太大。
軍官:(咬牙)你們知道對抗官軍是什麼罪嗎?誅九族!
王伯:(笑了)軍爺,我們的九族,早就在逃荒路上死光了。
對峙。風在山谷裏呼嘯,卷起雪沫。我站在兩群人中間,忽然覺得荒謬——這些昨天還怯生生的流民,今天卻爲了一個剛認識一天的“先生”,拿起了武器。
你:(轉向軍官)校尉,你回去復命吧。就說張角已經死了,死在嵩山雪地裏。這樣對大家都好。
軍官死死盯着我:你以爲你能逃一輩子?
你:我沒想逃。我只是想找個地方,教人認字,教人種地。這不算死罪吧?
他沉默了。很久,他慢慢收起刀,對手下說:我們走。
軍士們上馬,調轉方向。軍官最後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復雜:有憤怒,有不甘,還有一絲...羨慕?
馬蹄聲遠去。
趙三跑過來,割斷我手上的繩子:先生,您沒事吧?
你:你們怎麼...
王伯:(走過來)早上發現您留下的東西,就知道您要走。我們不放心,跟來了。
他遞還那卷《太平經》:這上面的字,我們看不懂。先生,您得留下來教我們。
所有人看着我。那些在寒風中凍得發抖的人,那些眼裏重新燃起火的人。
我接過經卷,翻開第一頁。上面是我寫的第一行字:“太平非天命,乃人願。”
你:(抬頭)好,我留下來。
人群發出一陣低低的歡呼。不熱烈,但真實。
趙三咧嘴笑了:先生,那我們回去?今天該教孩子們認字了。
你:嗯。
我們往回走。雪又開始下了,細碎的雪沫落在肩上,很快融化。王伯走在我身邊,忽然說:先生,您知道我們最缺什麼嗎?
你:什麼?
王伯:缺個名字。這個營地,該有個名字。
我想了想,看向手中的經卷。
你:叫“太平裏”吧。
王伯:(重復)太平裏...好,就叫太平裏。
營地越來越近。炊煙升起來,混在雪幕裏,朦朧而溫暖。
我回頭看了一眼來時的路,那條通往陽城、通往未知遠方的路,已經被新雪覆蓋,看不見了。
前方,幾個孩子跑出營地,朝我們揮手。他們的笑聲在雪中清脆如鈴。
系統面板沒有再出現。歷史修正力也許還在某處運轉,也許已經放棄了這個偏離太多的支線。
但這一刻,在這個叫“太平裏”的山谷中,在幾百個等待認字、等待播種的人中間,我覺得——
就這樣,也很好。
雪落在經卷上,洇開墨跡。我合上書,走進營地。
新的子,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