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風卷着桂花香穿過走廊，把公告欄前攢動的人影吹得晃晃悠悠。蘇念抱着一摞作業本從辦公室回來，路過時下意識地停了腳步——物理競賽報名表的最上方，“陸星辭”三個字籤得清雋有力，墨跡還帶着點新鮮的光澤。
他還是報了名。
蘇念的心裏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有點甜，又有點澀。她知道陸星辭的物理有多厲害，拿獎本該是理所當然的事，可一想到他要擠出自習課的時間刷題，還要應付周末的集訓，就忍不住替他覺得累。
“看什麼呢？”林薇薇的聲音從身後冒出來，嚇了她一跳。
“沒、沒什麼。”蘇念慌忙收回目光，臉頰有點發燙，“就是看看報名表。”
“喲，是不是在看某個人的名字啊？”林薇薇湊過來，一眼就看到了最上面的“陸星辭”，笑得像只偷腥的貓，“我就說他肯定會報，大神怎麼可能錯過這種露臉的機會。”
蘇念沒接話，只是低頭看着自己的帆布鞋。鞋尖沾了點早上跑操時的草屑，她用腳尖輕輕蹭着地面，心裏反復想着：他會不會又像上次準備數學競賽那樣，熬到深夜？
“對了，”林薇薇忽然拍了下她的胳膊，“下周六運動會，你報了什麼項目？我報了跳遠，江辰說要給我當啦啦隊呢。”
運動會？蘇念這才想起班長昨天在群裏發的報名表。她體育一向不太好，八百米跑下來能喘半天，正想找個借口推脫，林薇薇已經搶過她手裏的作業本：“我幫你抱，你快去報個項目！就當爲班級爭光了。”
被半推半就地塞進人群，蘇念看着那張密密麻麻的報名表，手指在“女子八百米”那欄猶豫了半天。她其實不太想跑，可目光掃到“男子一千五百米”後面跟着的“陸星辭”三個字時，忽然鬼使神差地拿起筆，在自己名字後面畫了個勾。
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這麼做，或許是想……在跑道上，離他近一點？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臉頰就燙得像火燒。蘇念放下筆，幾乎是逃也似的沖出人群，心髒在胸腔裏跳得飛快，像揣了只撲騰翅膀的小鳥。
接下來的幾天，教室裏彌漫着一股莫名的緊張。陸星辭的桌角堆起了更高的競賽習題，課間總能看到他低頭演算的身影，連去小賣部的次數都少了。蘇念看着他越來越深的黑眼圈，心裏那點澀意像泡了水的海綿，一點點膨脹起來。
她開始在他的桌洞裏偷偷塞牛奶，早上帶兩個三明治，假裝“媽媽多做了一個”。陸星辭從沒說過謝謝，卻總會把空了的牛奶盒扔進回收箱，三明治的包裝紙也會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桌角的垃圾袋裏。
周五的晚自習，蘇念正對着八百米訓練計劃發愁，一張紙條忽然從前面傳過來。是陸星辭的字跡：“明天早上提前半小時到校，我帶你去操場熱身。”
蘇念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指尖撫過紙條上的字跡，紙頁上似乎還殘留着他的溫度。她抬頭往前看，陸星辭正低頭看着物理題，側臉的線條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只有微微泛紅的耳根暴露了他的不自在。
“他居然主動約你晨跑？”林薇薇湊過來看了紙條，眼睛瞪得溜圓，“這絕對是喜歡！沒跑了！”
蘇念紅着臉把紙條夾進速寫本，心裏卻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暖暖的。她想起他手背上那片粉色的創可貼，想起他替她改卷子時的耐心，忽然覺得，明天的八百米好像也沒那麼可怕了。
周六的清晨，操場上還籠罩着一層薄薄的霧氣。蘇念抱着校服外套站在跑道邊，看着陸星辭在前面做熱身運動，心裏有點慌。他穿了件灰色的運動T恤，袖子卷到小臂，露出線條流暢的胳膊，晨光落在他發頂，鍍上一層淺淺的金邊。
“過來。”他沖她招手，聲音在霧裏有點發飄。
蘇念慢吞吞地走過去，被他按着頭做拉伸時，鼻尖差點碰到他的肩膀，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沐浴露味，混着點陽光曬過的皂角香，幹淨得讓人心慌。
“跑步時別用嘴呼吸，”他的手輕輕扶着她的腰，幫她調整姿勢，“步伐放慢點，保持節奏。”
他的指尖帶着點薄繭，輕輕碰在她的腰側，像有電流竄過。蘇念的身體瞬間僵住，連呼吸都忘了，只能感覺到他說話時的呼吸輕輕拂過耳畔，帶着點溫熱的氣息。
“聽懂了嗎？”他低頭看她，目光裏帶着點不易察覺的笑意。
“嗯！”蘇念慌忙點頭，臉頰燙得能煎雞蛋。
熱身結束後，陸星辭陪着她跑了兩圈。他跑得很慢，始終保持在她側後方半步的位置，像道移動的屏障。蘇念能聽到他均勻的呼吸聲，和自己喘得像風箱似的聲音形成鮮明對比，心裏有點不好意思。
“還行嗎？”跑到第三圈時，他忽然開口，聲音裏帶着點微喘。
“還、還行。”蘇念的嗓子有點幹，卻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他沒再說什麼，只是從口袋裏掏出瓶水遞過來。瓶蓋已經被擰鬆了，蘇念接過時，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像觸電似的縮了回去。
“謝謝。”她紅着臉低頭喝水，冰涼的礦泉水滑過喉嚨，卻壓不住心裏的燥熱。
運動會正式開始時，操場上已經坐滿了人。蘇念站在八百米起跑線上，看着主席台上的陸星辭——他剛比完一千五百米，拿了第一，此刻正被一群人圍着祝賀，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打溼，貼在飽滿的額頭上，笑得有點無奈。
“別緊張，”林薇薇在旁邊給她系號碼布，“陸星辭肯定在看你呢。”
蘇念的心跳更亂了，目光下意識地往主席台上飄。陸星辭不知什麼時候擺脫了人群，正站在欄杆邊看着她，眼神裏帶着點不易察覺的鼓勵。四目相對的瞬間，他忽然沖她比了個口型：“加油。”
發令槍響的瞬間，蘇念的腦子一片空白，只能跟着人群往前沖。風在耳邊呼嘯，夾雜着周圍的呐喊聲，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卻總能感覺到那道清清淡淡的目光，一直跟在自己身後。
跑到第二圈時，她的體力開始不支，雙腿像灌了鉛似的沉重，呼吸也亂了節奏。身後的人一個個超過去，蘇念的腳步越來越慢，幾乎想放棄。
就在這時，她忽然看到跑道邊站着個熟悉的身影。陸星辭不知什麼時候下了主席台，正站在彎道處，手裏拿着瓶水，目光牢牢地盯着她。
“別停！”他的聲音穿過喧鬧的人群，清晰地傳到她耳朵裏，“調整呼吸！”
蘇念像是被注入了一股力量，咬着牙往前沖。離終點還有一百米時，她的眼前忽然一黑，腳步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手腕突然被人攥住了。
是陸星辭。
他不知什麼時候跑進了跑道，正站在她身邊，掌心溫熱，力道卻很穩。
“跟着我。”他的聲音帶着點喘，拉着她往前跑。
蘇念的腦子一片空白，只能跟着他的步伐往前沖。周圍的呐喊聲、加油聲都變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世界裏只剩下他掌心的溫度，和兩人同步的喘息聲。
沖過終點線的瞬間，蘇念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被陸星辭穩穩地扶住。他把水遞到她嘴邊，聲音裏帶着點緊張：“慢點喝。”
蘇念的臉頰貼在他的胸口，能聽到他有力的心跳聲，像擂鼓似的。周圍的起哄聲、口哨聲越來越響，她的臉頰燙得能滴出血，慌忙從他懷裏掙出來，低着頭不敢看他。
“跑、跑得不錯。”陸星辭的聲音也有點抖，耳根紅得像晚霞。
“謝、謝謝。”蘇念接過水，指尖碰到他的手，又是一陣電流竄過。
林薇薇和江辰跑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蘇念紅着臉低頭喝水，陸星辭站在她面前，手還保持着扶她的姿勢，兩人之間的空氣都透着股甜絲絲的曖昧。
“哎喲喲，這是抱上了？”江辰笑得一臉促狹，“我就說你們倆有情況吧。”
陸星辭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沒說話，只是往蘇念手裏塞了塊巧克力，轉身往主席台走。蘇念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發現，他的運動褲膝蓋處沾了點草屑，大概是剛才爲了扶她，膝蓋磕到了跑道。
心裏忽然有點酸，又有點甜。
頒獎儀式結束後，蘇念抱着那塊銅牌，站在操場邊等林薇薇。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跑道上，像條孤單的尾巴。
“還沒走？”陸星辭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蘇念轉過身，看到他手裏拿着件校服外套，正往她這邊走。夕陽的金光落在他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溫柔的光暈。
“給你。”他把外套遞過來，“風大，披上。”
蘇念接過外套，上面還殘留着他的體溫，和淡淡的薄荷味。她披在身上，忽然覺得，這個有點累的下午，好像也沒那麼糟糕了。
“你的膝蓋……”她看着他沾了草屑的膝蓋，聲音有點小。
“沒事。”他低頭拍了拍，動作有點不自然，“就是蹭了下。”
兩人默默地站了一會兒，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疊在一起，像幅溫柔的畫。
“那個……”蘇念的聲音有點抖，“物理競賽……加油。”
陸星辭的腳步頓了頓，轉過身來看她，目光裏帶着點不易察覺的柔和：“嗯。你也是。”
蘇念的心跳漏了一拍，剛想說話，林薇薇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念念！走啦！”
她慌忙點點頭，轉身往校門口跑，跑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陸星辭還站在原地，夕陽的金光落在他眼底，像落了顆星星。
而她沒看到的是，在她轉身的瞬間，陸星辭從口袋裏掏出個東西，是片被揉皺的粉色創可貼，上面印着只軟乎乎的小兔子。他看着創可貼，忽然想起她沖過終點線時紅撲撲的臉頰，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晚自習的鈴聲響起時，蘇念看着攤開的物理練習冊，忽然覺得那些復雜的公式好像也沒那麼難了。她拿起筆，在扉頁上輕輕畫了個小小的兔子，旁邊寫着一行字：“一起加油。”
窗外的月光爬上書頁，給那只兔子鍍上了一層銀輝。蘇念看着它，忽然覺得，這個秋天，好像藏了太多沒說出口的溫柔。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對着兔子傻笑的時候，某個男生的競賽習題冊上，多了個小小的、用鉛筆勾的草莓圖案，和她那支自動鉛筆上的一模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