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豬血氣帶來的飽足感只維持了五天。
當經脈深處再次泛起熟悉的空虛麻癢時,林厭知道,那頭野獸又餓了。這一次,它被山豬的狂暴血氣喚醒,變得更加挑剔貪婪。
灰黑氣旋緩慢而沉重地旋轉着,核心那點血色幽光粘稠欲滴,散發出冰冷純粹的食欲。識海中所有怨念與低吼被統合爲單調的催促:更多、更好、更新鮮。
深夜,林厭換上黑衣潛入後山。
他沒有選擇那些氣息強大的二品妖獸——那是找死。靈識在林中細致篩找,最終鎖定了一小群“腐毒豺”。
一品中階,三五成群,獠牙含腐蝕毒液,性情狡詐殘忍,喜圍攻虐殺。單只相當於煉氣四層,群體配合下威脅倍增。
林厭要的正是它們。
血氣不算特別豐厚,但其中蘊含的陰毒、狡詐和虐殺本能,或許能帶來不一樣的“養分”。
他遠遠尾隨。五只腐毒豺正追蹤一只受傷的鹿,耐心等到鹿力竭倒地,豺狗興奮圍上準備進食——
就在第一只低頭撕咬鹿腹的瞬間,林厭從側後方陰影中暴起!
速度提升到極致,目標直指那只最鬆懈的進食者。手中沒有利刃,只有兩塊邊緣鋒利的燧石。
快如鬼魅。
在另外四只豺狗警覺抬頭的刹那,他已撲到獵物身側,一手勒頸,另一手的燧石狠狠砸向眼窩!
噗。
溫熱的液體和膠狀物濺了滿手。豺狗發出短促淒厲的哀嚎,瘋狂掙扎。
林厭死死勒住它,借力向後翻滾,避開另一只撲來的撕咬。他根本不理會其他攻擊,全部注意力都在懷中垂死的豺狗身上——鬆開勒頸的手改爲死死捂住口鼻,運轉血玉簡功法,強行抽取它體內瘋狂奔流的血氣與驚恐怨毒的生命精華!
另外四只腐毒豺被激怒,嚎叫着從不同方向撲咬。利爪毒牙在背上、腿上留下道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毒液帶來燒灼刺痛。
林厭悶哼一聲,背靠古樹,以懷中抽搐的豺狗爲肉盾抵擋大部分攻擊,全力運轉吞噬法門。灰黑靈力如貪婪根須深深扎入。
這只腐毒豺的血氣不算磅礴,但其中蘊含的陰毒、狡詐、瀕死的恐懼痛苦卻格外“醇厚”。氣旋吸收這些能量時傳遞出異樣的興奮——這種帶着負面特質的“養料”更合它的胃口。
短短幾息,懷中豺狗徹底幹癟。林厭將它如破布袋般甩向撲來的另一只,趁對方閃避刹那再次暴起,目標轉向體型稍小的一只。
這一次,他沒有試圖一擊必殺。
故意避開要害,裹挾灰黑靈力的拳頭手肘狠狠砸斷腿骨,戳瞎一只眼睛,在淒慘嚎叫聲中將其按在地上,開始活取血氣。
他在享受這個過程。享受獵物在痛苦絕望中掙扎,生命力被一點點強行抽離的感覺。這種緩慢的、施加痛苦的剝奪,比一擊斃命帶來的“養分”更加“美味”,讓氣旋旋轉得更加歡快,核心血色更加妖異。
另外三只腐毒豺被這血腥殘忍的一幕震懾了。它們見過死亡,但眼前這個“獵物”散發的冰冷、殘忍和近乎愉悅的虐殺氣息,讓本能恐懼壓過了凶性。它們開始退縮,發出不安低吼。
林厭不想放過它們。
吸收完第二只,身上傷口更多,毒液帶來的麻痹燒灼感在蔓延,眼神卻亮得駭人——混雜着痛楚與極度興奮的猩紅。抹了把臉上混合獸血與自己鮮血的污跡,如同地獄歸來的惡鬼,主動撲向剩餘三只。
戰鬥變成單方面的虐殺與吞噬。
他不追求效率,只追求最大限度施加痛苦,在對方生命力最旺盛、情緒最劇烈的時刻強行抽取。打斷了第三只的脊柱,讓它下半身癱瘓,在塵土中哀嚎爬行,才慢條斯理地結果它。撕開第四只的腹部,沒有立刻殺死,任由腸肚流出,在極致痛苦恐懼中咽下最後一口氣。
最後一只腐毒豺徹底崩潰,夾着尾巴哀嚎逃竄。林厭沒有追。他站在原地劇烈喘息,身上布滿深可見骨的傷口,毒液麻痹感蔓延半邊身體,臉上卻帶着近乎迷醉的病態滿足笑容。
五只腐毒豺,四死一逃。
他緩緩走到每一具幹癟殘缺的屍體旁,將手按上,將最後殘留的零散血氣與怨念也一絲不剩地吞噬幹淨。
當最後一絲能量入體,丹田內早已膨脹到極限的灰黑氣旋猛地一顫,瘋狂向內坍縮凝聚!核心那粘稠血色光芒驟然爆發又急劇內斂,化作一顆更加凝實幽暗、仿佛有生命般緩緩搏動的血核!
煉氣三層到四層的屏障,在這股混合劇烈痛苦、殘忍意志和精純血氣的狂暴能量沖擊下,轟然破碎!
煉氣四層!
但變化未停。
新生血核劇烈搏動,反哺出遠超尋常煉氣四層的、更加凝練陰寒、帶着明顯侵蝕邪異特性的磅礴靈力,如怒潮般沖刷拓寬經脈!靈力總量與精純度瘋狂飆升,直至穩定在令人心驚的程度——其渾厚凝練,赫然已堪比煉氣七層甚至八層!
只是這靈力色澤灰黑帶血,運轉間自帶陰風鬼嘯,邪異無比。
噗!
林厭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混雜着未消化毒液和髒腑淤血。劇痛從全身各處傳來,但伴隨劇痛的,是充盈全身、幾乎滿溢而出的、帶着血腥味的強大力量感。
低頭看着傷痕累累卻蘊含爆炸性力量的身軀,指尖一縷灰黑透紅的靈力吞吐不定,輕易將地上一塊石頭腐蝕出小坑。
成功了。
以最殘忍的方式虐殺這群腐毒豺,用它們的痛苦恐懼和生命,澆灌出自己的晉升,鑄就了遠超同階的、污穢而強大的邪異靈力。
代價是身上深可見骨的傷口、體內殘留毒素,以及識海中新添的、屬於腐毒豺的陰毒狡詐和虐殺快感意念。這些念頭與原有的黑暗瘋狂交織。
蹣跚走到溪邊清洗傷口,用靈力強行逼出大部分毒素。劇痛讓他眉頭緊鎖,眼神卻始終冰冷。
回到百草園東苑小屋時,天已蒙蒙亮。
換下幾乎成爲碎布條的血衣藏匿。傷口觸目驚心,有些深可見骨皮肉翻卷,只用最普通的金瘡藥草草處理,幹淨布條緊緊包扎。
鏡中人臉色蒼白如鬼,眼圈深陷,一雙眼睛卻亮得異常,幽深眼底沉澱着化不開的血色戾氣。周身那股陰冷邪異的氣息更加明顯,即使刻意收斂,也讓他與周圍生機盎然的藥圃格格不入。
換上百草園助理服飾,推開屋門。
晨光熹微,藥香浮動。
新的一天開始了。
一個煉氣四層、卻擁有煉氣七八層邪異靈力的“助理”,帶着滿身隱秘傷痕和更深重的罪孽,開始了又一輪的光下僞裝。
三天後的靜室匯報。
蘇霖放下手中卷宗,抬眼看坐在對面的林厭。
今日他穿了件漿洗得發白的淺灰弟子服,頭發束得整齊,眉宇間依舊帶着慣有的溫順恭謹。但不知爲何,蘇霖總覺得他有些不同。
氣色似乎比上次見時更蒼白了些,但眼神卻格外沉靜,甚至可以說……過於沉靜了。像一潭深水,表面波瀾不驚,底下卻看不清深淺。
“東苑那幾株‘月華草’長勢如何?”她收回目光,隨口問道。
“回師姐,長勢很好。”林厭聲音平穩,“周師叔說下個月就能采收。弟子每日都按師姐教的法子收集晨露澆灌,不敢懈怠。”
“嗯。”蘇霖點點頭,指尖無意識地敲了敲桌面。
她今日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
昨日去外門執事堂調閱一些陳年卷宗時,聽到兩個巡山弟子低聲交談,說後山邊緣近來似有妖獸異常騷動,有幾處發現了不同尋常的打鬥痕跡和幹癟的獸屍,死狀詭異。
當時她未多想。後山妖獸爭鬥本是常事。
但此刻看着林厭,那個“幹癟”的形容莫名在她腦海中回響。
“你近來……可曾聽聞後山有什麼異常?”她忽然問。
林厭抬眼,眼神清澈,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異常?弟子平日多在百草園和住處,偶爾去藏書閣,很少涉足後山。師姐可是聽到了什麼風聲?”
他的回答無懈可擊。
蘇霖沉默片刻,搖了搖頭:“沒什麼,許是我想多了。”她頓了頓,目光落在他略顯蒼白的臉上,“你臉色不太好,可是修煉上遇到瓶頸?”
“勞師姐掛心。”林厭微微低頭,“只是近日嚐試沖擊一個小關竅,耗費了些心神,無礙的。”
他說得輕描淡寫,蘇霖卻聽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不是身體上的,更像是某種更深層的東西。
她想起自己煉氣期時,也曾因急於求成導致心神損耗。心中不由一軟。
“修行之道,張弛有度。”她溫聲道,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個小玉瓶,“這是‘養神丹’,比你之前用的安神糕效果好些。莫要太過逼迫自己。”
林厭接過玉瓶,指尖觸到溫潤瓶身,心頭微微一顫。
又是這樣。
每次他瀕臨失控,或在黑暗中越陷越深時,她總會適時遞來一縷光,一劑解藥。
“多謝師姐。”他聲音有些幹澀。
蘇霖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忽然想起什麼,從案頭翻出一份新謄寫的名錄。
“對了,下月初,內門流雲峰會開放‘聽竹苑’三年一度的侍道童子遴選報名。”她將名錄推到他面前,“我已將你的名字報了上去。這只是初選名錄,後續還有考核。你……做好準備。”
林厭呼吸一滯。
侍道童子。
那條他曾以爲遙不可及的路,竟已近在眼前。
他抬眼看她,蘇霖正望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期許與信任。那目光清澈如鏡,清晰地映出他此刻倉皇而陰暗的靈魂。
“師姐……”他喉結滾動,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終只化爲一句,“弟子定不負師姐期望。”
蘇霖笑了笑,那笑容在靜室暖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
“我相信你。”
三個字,輕如羽毛,重如千鈞。
林厭攥緊了袖中的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匯報結束,他起身告辭。走到門口時,蘇霖忽然又叫住他。
“林厭。”
他回身。
“無論遇到什麼,”她看着他,語氣鄭重,“記得來找我。莫要一個人硬撐。”
林厭怔在原地。
那一刻,他幾乎要脫口而出,將自己所有的肮髒、所有的罪孽、所有的掙扎都攤在她面前。
但他最終只是深深一揖。
“弟子……記住了。”
轉身推門離去,輕輕帶上門扉。
走廊昏暗,他靠在冰冷的牆壁上,緩緩閉上眼。
懷中玉瓶溫潤,瓶中丹藥清香隱約可聞。那是光,是救贖,是他拼命想要抓住的東西。
而體內那顆緩緩搏動的血核,正源源不斷反哺出陰寒邪異的靈力,提醒着他真實的身份——一個依靠虐殺與吞噬修煉的怪物。
光與影在他體內激烈撕扯。
不知過了多久,他睜開眼,眼底已恢復一片深潭般的平靜。
邁步走向黑暗。
深夜,後山更深處。
林厭沒有去獵殺妖獸。
他來到一處隱秘的山洞——這是他近日發現的,位置極偏,洞口被藤蔓遮掩,內有天然形成的石室,陰冷潮溼,正適合他處理一些“東西”。
洞內石壁上,他用燧石刻下了幾道歪斜的標記。
那不是文字,而是一種扭曲的、仿佛本能驅使下刻畫的符號——血玉簡中偶爾閃過的殘紋,混合了他自己對血氣軌跡的粗淺理解。
他在嚐試記錄。
記錄不同妖獸血氣帶來的感受,記錄吞噬時的細微差別,記錄自己力量增長的軌跡。
這是一種危險的嚐試。但他需要更系統的方法,而不是每次都靠本能去獵殺、去吞噬。魔功沒有師承,沒有指引,他只能自己摸索。
指尖灰黑透紅的靈力在石壁上緩緩劃過,留下一道焦黑的刻痕。刻到第三道時,靈力忽然失控般猛地一竄,在石壁上炸開一個小坑!
林厭悶哼一聲,收回手。
靈力又變強了,但也更難以控制。那些腐毒豺的陰毒意念混雜在靈力中,讓運轉時總帶着一股暴戾的沖動。
他盤膝坐下,嚐試梳理體內駁雜的能量。
識海中,屬於腐毒豺的碎片在翻涌:潛伏時的耐心,撲殺時的狡詐,虐殺獵物時的扭曲快感……這些意念與他吸收山豬時的狂暴、吸收吳瘸子時的污濁、吸收王煥時的不甘怨毒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片混沌的黑暗之海。
他仿佛能聽到無數聲音在耳邊低語、嘶吼、狂笑。
“更多……痛楚……美味……”
“殺……撕碎……吞噬……”
“光……虛假……抓住她……”
最後那個聲音讓他猛地一震。
睜開眼,山洞內一片漆黑,只有洞口藤蔓縫隙漏下幾縷慘淡月光。
他想起蘇霖今日的眼神。想起她說“我相信你”時的神情。
胸口忽然一陣窒息的疼痛。
不是反噬,不是內傷,而是一種更深層的、源自靈魂撕裂的痛苦。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洞口,撥開藤蔓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
百草園在東邊,此刻應已陷入沉睡。蘇霖大概也在自己的洞府中靜修,或是在燈下查閱卷宗。
她不會知道,她寄予厚望的“師弟”,此刻正站在黑暗的山洞裏,身上縈繞着揮之不去的血腥與邪氣,體內流淌着靠虐殺吞噬得來的力量。
更不會知道,他正在用這種力量,在石壁上刻畫着扭曲的標記,試圖在這條不歸路上走得更遠、更穩。
林厭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夜風。
然後轉身回到洞內,繼續在石壁上刻畫。
這一次,他的動作更穩,眼神更冷。
既然已經回不了頭,那就只能走下去。
走到能配得上那束光的位置。
或者……走到能將她一同拖入黑暗的那一天。
石壁上的標記在微弱月光下泛着詭異的光澤,像一道道錯軌的印記,記錄着一個靈魂如何一步步滑向深淵,卻又在深淵邊緣,死死盯着上方那一縷微光。
夜還很長。
狩獵尚未結束。
僞裝還需繼續。
而光與影的共生,在這錯軌的標記中,正走向無人能預料的終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