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內苑
新入宮的玉貴妃所居的華陽殿卻依舊燈火通明,熏香暖融,與殿外的清寒判若兩個世界。
裴硯垂眸斂目,靜立在殿中,玄色蟒袍襯得他面色愈發冷白,與這富麗溫軟的宮殿格格不入。
“裴千歲可真是難請啊。”一道嬌柔帶笑的聲音從珠簾後傳來。
隨即,環佩叮當,新晉得寵的玉貴妃嫋嫋娜娜地走了出來。她確實生得好看,杏眼桃腮,眼波流轉間自帶風情,一身緋色宮裝更襯得她肌膚勝雪。
她徑直走到裴硯面前,毫不避諱地上下打量着他,眼中帶着毫不掩飾的欣賞和某種野心勃勃的算計。
“聽聞千歲近日得了個有趣的小玩意兒,藏得嚴實,連本宮都想見識見識呢。”她笑着,伸出塗着蔻丹的纖纖玉指,竟似要往裴硯冷硬的胸膛上撫去。
裴硯身形未動,只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衣料的瞬間,微不可察地後退了半步,恰好避開。
“娘娘說笑了。”他開口,聲音平穩無波,聽不出絲毫情緒,“臣府中雜役之人,粗鄙不堪,恐污了娘娘鳳目。”
玉貴妃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眼底掠過一絲不悅,但很快又被更濃的笑意掩蓋。
她收回手,掩唇輕笑:“千歲還是這般無趣。本宮不過是關心你罷了。”
她踱步到主位坐下,姿態慵懶:“如今這宮裏,看着花團錦簇,實則步步驚心。本宮初來乍到,根基未穩,還需仰仗千歲這般人物多多照拂呢。”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裴硯,意圖再明顯不過:“東廠權勢滔天,千歲深得陛下信重。若能有千歲作爲倚仗,本宮在這深宮之中,方能安心。日後……若本宮能更進一步,定然忘不了千歲今日之情。”
這便是赤裸裸的拉攏了,許以未來的厚利,要他現在就站隊。
裴硯依舊垂着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所有可能外泄的情緒。
他拱手,語氣恭敬卻疏離:“娘娘言重了。臣乃陛下家奴,只知效忠陛下,爲陛下分憂。後宮之事,非臣所能置喙。娘娘福澤深厚,自有陛下聖心眷顧,無需臣等多事。”
一番話,滴水不漏,既表明了對皇帝的忠心,又婉拒了她的拉攏,將她的試探輕輕推了回去。
玉貴妃臉上的笑容終於有些掛不住了。
她盯着裴硯,美眸中閃過一絲冷光。
“裴硯”她聲音沉了下去,帶着幾分威脅,“在這宮裏,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你說是不是?”
裴硯緩緩抬眸,那雙深潭似的眼睛終於對上了她的視線,裏面沒有任何波瀾,卻讓玉貴妃心頭莫名一寒。
“娘娘,”他聲音依舊平穩,“臣只知道,辦好陛下的差事,清除對陛下不利之人。至於朋友……臣不需要。”
玉貴妃臉上的笑意徹底消失殆盡。
裴硯油鹽不進的態度徹底激怒了她。
她久居人上,習慣了旁人阿諛奉承,何曾受過這等冷遇?尤其對方還是個……宦官!
她冷哼一聲,身子慵懶地往後一靠,斜睨着裴硯,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本宮今日乏得很,腿腳酸軟。千歲既不願做朋友,那便盡盡奴才的本分吧!過來,給本宮捏捏腿。”
殿內侍立的宮人們聞言,皆屏息低頭,恨不得將自己縮進地縫裏去。
裴硯依舊站在原地,連衣角都未曾晃動一下,仿佛根本沒聽到這極具侮辱性的命令。
玉貴妃見他毫無反應,美眸中怒意更盛。
她竟直接伸出手,纖指勾住緋色宮裝的裙擺,緩緩向上撩起一截,露出一段白皙修長、線條優美的小腿和玲瓏的玉足,赤足踩在鋪着柔軟地毯的地面上。
“怎麼?”她聲音壓低,帶着刺骨的寒意和挑釁,“裴督主是覺得本宮不配使喚你,還是你這位東廠督主,連如何伺候人都忘了?”
她刻意將“伺候”二字咬得極重,目光緊緊鎖住裴硯,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一絲一毫的屈辱或動搖。
殿內空氣仿佛凝固了,落針可聞。
裴硯的目光終於動了。
他緩緩抬起眼,視線掠過那截刻意露出的白皙小腿,眼中卻沒有半分波瀾,既無驚豔,也無羞憤,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漠然。
他微微躬身,語氣甚至比剛才更加平穩刻板,卻帶着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力:“娘娘金枝玉葉,鳳體尊貴。臣手腳粗重,恐傷了娘娘。此等事宜,自有宮中侍女效勞。若娘娘宮中侍女不足,臣可即刻回稟內務府,爲娘娘增添人手。”
玉貴妃被他的話噎得胸口劇烈起伏,那截白皙的小腿還暴露在空氣中,此刻卻仿佛成了對她自己的嘲諷。
她猛地將裙擺甩下,遮住腿腳,霍然起身。
“裴硯!”她聲音尖利,再無半分之前的嬌柔做作,“你不過一個閹奴!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拂逆本宮!你可知我父親是誰!”
裴硯神色未變,甚至連眉梢都未曾動一下,只平靜地回應,“娘娘之父,乃新任丞相,林甫林大人。”
“你知道就好!”玉貴妃像是抓住了什麼有力的籌碼,下巴微揚,試圖重新找回居高臨下的姿態,“我父親深得陛下倚重,統領百官!你今日如此怠慢本宮,他日我父親若知……”
“林丞相新官上任,勤勉政務,陛下時常嘉許。”裴硯打斷了她的話,聲音依舊平穩,卻像是一盆冰水,兜頭澆滅了玉貴妃剛剛燃起的氣焰。
他微微抬眸,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終於正視着她,裏面沒有畏懼,沒有討好,只有一種冷靜。
“然”他話鋒一轉,每個字都清晰無比,“朝堂之上,起落無常。今日座上賓,明日階下囚……此類事,娘娘入宮日短,或許見得還少。”
他微微向前傾身,雖依舊是臣子的姿態,卻帶着一股無形的壓迫感:“臣之所司,恰是替陛下……甄別那些‘不穩’的座上賓。”
玉貴妃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幹幹淨淨,瞳孔因驚懼而微微收縮。
她聽懂了裴硯話中赤裸裸的威脅
——她父親的權勢,在她看來是依仗,在這個男人眼裏,或許反而是一道更容易被盯上的靶子!
裴硯直起身,恢復了那副恭謹卻疏離的模樣,仿佛剛才那句話並非出自他口。
“娘娘若無其他吩咐,便先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