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淵鑑全文

作者:Twing 分類:雙男主 時間:2025-12-07
強烈推薦一本雙男主小說——《沉淵鑑》!由知名作家“Twing”創作,以陸沉舟江浸月爲主角,講述了一個充滿奇幻與冒險的故事。本書情節緊湊、人物形象鮮明,深受讀者們的喜愛。目前這本小說已經更新132497字,喜歡閱讀的你快來一讀爲快吧!

地下暗河的水聲單調而永恒,像是時間的脈搏,在絕對的黑暗與寂靜中敲打。蘇鈺攙扶着陸沉舟,每一步都踏在溼滑的石面或沒入冰涼的淺水裏,艱難向前。蠟燭頭微弱的光暈只能照亮前方幾步,光線邊緣,黑暗如濃稠的墨汁,吞噬一切。

陸沉舟全身的重量大半壓在蘇鈺肩上,丹藥帶來的熾熱與力量感正在快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虛弱和從骨頭縫裏滲出來的劇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着胸腹的傷口,帶來撕裂般的痛楚,喉嚨裏滿是血腥味。但他死死咬着牙,沒有發出呻吟,只是借着蘇鈺身體的支撐,機械地挪動腳步。

蘇鈺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左腿的麻痹感已蔓延到腰際,毒素帶來的眩暈和惡心一陣陣襲來,眼前時不時發黑。他全靠一股頑強的意志力撐着,每一步邁出,受傷的左腿都像灌了鉛,幾乎無法控制。汗水混合着傷口滲出的血水,浸溼了他的後背。

兩人都沒有說話,沉默地跋涉。只有粗重壓抑的喘息,和涉水時發出的譁啦輕響,在幽閉的甬道裏回蕩。

不知走了多久,也許半個時辰,也許更久。陸浸月的蠟燭頭燃到了盡頭,火光跳動幾下,倏然熄滅。徹底的黑暗瞬間吞噬了他們。

陸沉舟腳下一滑,身體失去平衡,帶着蘇鈺一起向旁邊栽倒。蘇鈺悶哼一聲,本能地將陸沉舟往自己懷裏一帶,用後背重重撞在溼冷的石壁上,避免了兩人一起滾落暗河。沖擊力讓他眼前金星亂冒,喉頭涌上一股腥甜。

“咳…咳咳…”陸沉舟伏在他肩頭,劇烈地嗆咳起來,咳出的全是帶着泡沫的血絲。

“陸將軍…”蘇鈺聲音沙啞,摸索着扶穩他,自己也靠在石壁上喘息。黑暗剝奪了視覺,其他感官變得格外敏銳。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陸沉舟身體的顫抖和滾燙的溫度,能聞到他身上濃重的血腥、藥味,還有一種…屬於將死之人的、令人心悸的衰敗氣息。而自己體內的毒素,也正沿着血脈,一點點侵蝕着所剩不多的力氣和清明。

“還…能走嗎?”蘇鈺問,聲音裏聽不出情緒。

陸沉舟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急促地喘息着。過了片刻,他才嘶啞地擠出幾個字:“…方向…對嗎?”

蘇鈺沉默了一下。他其實也不確定。這條密道,他只是從吳伯留下的極其簡略的古老圖志中看到過標記,知道它大致通向城外某處廢棄的水門,但具體的路徑、岔道、危險…一概不知。全憑直覺和運氣在走。

“往前走,總比回去好。”最終,他只能這麼說。

陸沉舟似乎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裏充滿了自嘲和蒼涼。“…也是。”他嚐試着自己站直,脫離蘇鈺的攙扶,卻只是晃了晃,又無力地靠了回去。

“別逞強。”蘇鈺重新架起他,“省點力氣。這藥效…快過了。”

兩人再次邁步。在絕對的黑暗中,方向感完全喪失,只能順着水流的方向,貼着石壁,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腳下不時踩到滑膩的青苔或水下鬆動的石塊,幾次都險些摔倒。冰冷的河水時不時漫過腳踝,帶走本就稀薄的熱量。

時間失去了意義。每一刻都像被拉長成永恒,充滿了不確定和瀕臨崩潰的疲憊。陸沉舟的意識又開始渙散,眼前閃過支離破碎的畫面——漠北的風沙,同袍染血的臉,朝堂上冰冷的眼神,詔獄裏那粒滾入掌心的蠟丸,還有…密室月光下,那雙染血卻平靜的手…

江浸月…

這個名字像一根細針,在他混沌的腦子裏刺了一下。

“你…”陸沉舟忽然開口,聲音幹澀得如同砂紙摩擦,“認識…江浸月嗎?”

蘇鈺攙扶他的手臂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江閣老?朝中重臣,自然聽說過。”

“不是問這個。”陸沉舟喘了口氣,固執地追問,“你…和他…有關系嗎?今晚…是不是他…”

“陸將軍,”蘇鈺打斷他,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格外冷靜,甚至帶着一絲刻意的疏離,“我們現在該想的,是怎麼活下去。至於江閣老…他是你的政敵,送你入詔獄,給你毒藥和匕首的人。你該比我更清楚他是誰。”

這話像一盆冰水,澆在陸沉舟因高燒和傷痛而有些混亂的思緒上。是啊…江浸月是他的敵人,是要他死的人。那些細微的、不合時宜的觸動,那些潛意識的記憶閃回,都不過是絕境中的錯覺罷了。

可是…如果真是敵人,那神秘的傳信,蠟丸裏那絲奇異的安定感,又算什麼?

矛盾與困惑像藤蔓纏緊心髒,帶來另一種更深的鈍痛。陸沉舟不再說話,只是沉默地、艱難地挪動着腳步。

蘇鈺也不再言語。黑暗中,他眉頭緊鎖。陸沉舟對江浸月那復雜難言的態度,讓他心中的疑雲越來越重。這兩個人之間,絕不僅僅是簡單的政敵關系。而他自己卷入其中,究竟是對是錯?

又走了不知多久,前方隱約傳來一絲微弱的氣流變化,還有…不同於暗河水流聲的、另一種空洞的回響。

“前面…好像有岔路,或者…空間變大了。”蘇鈺低聲道,強打起精神。他側耳傾聽,又用手小心地觸摸旁邊的石壁,觸感變得粗糙不平,似乎到了人工修葺的甬道盡頭。

兩人摸索着向前。果然,沒走多遠,腳下踏上了幾級向上延伸的、滑膩的石階。石階盡頭,是一小片相對幹燥的平台,平台一側,石壁上出現了一個黑黝黝的、僅容一人彎腰通過的洞口,不知通向何方。暗河在這裏似乎拐了彎,流向另一側更深的黑暗。

“上去看看。”蘇鈺攙着陸沉舟,踏上石階。石階陡峭溼滑,兩人幾乎是爬着上去的。

平台上,空氣雖然依舊潮溼陰冷,但比水邊好了些許。蘇鈺再次嚐試點燃隨身帶的火折子,這次成功了,微弱的火光搖曳着,照亮了這方狹小的空間。

平台後面是一個不大的石室,人工開鑿的痕跡明顯,但顯然廢棄已久。角落裏堆着些腐爛的木箱和破損的陶罐,空氣中彌漫着塵土和黴味。石室另一頭,有一條向上的、更爲狹窄陡峭的石階,盡頭隱沒在黑暗裏,不知通往何處。

“這裏…像是以前的轉運點,或者…臨時避難所。”蘇鈺借着火光打量四周,“上面那條路,可能就是出口之一。”他看向陸沉舟,發現對方臉色灰敗得嚇人,呼吸急促而淺,眼睛半睜半閉,幾乎又要陷入昏迷。丹藥的反噬,加上這一路的折騰,已將他逼到了真正的油盡燈枯邊緣。

蘇鈺自己的情況也極其糟糕。左腿已經完全失去知覺,毒素帶來的麻痹感正向軀幹蔓延,胸口發悶,視線也開始模糊。

“必須…休息一下…處理傷口…”蘇鈺靠着石壁滑坐下來,將陸沉舟小心地放平在相對幹燥些的地面。他取下一直背着的簡易藥箱,手卻在不停顫抖。

陸沉舟艱難地掀開眼皮,看着他:“你…也受傷了…毒?”

“嗯。”蘇鈺沒有否認,從藥箱裏翻找着。他的解毒丹效果有限,必須先控制住陸沉舟的傷勢惡化,再想辦法處理自己的毒。

他先檢查陸沉舟胸前的傷口,敷料早已被血水和河水浸透,傷口邊緣紅腫潰爛,情況比在詔獄時更糟。蘇鈺咬咬牙,用最後一點幹淨的布條和所剩無幾的藥粉,重新爲他清理包扎。動作因爲脫力和中毒而變得遲緩笨拙,額頭上冷汗涔涔。

陸沉舟靜靜地看着他忙活,火光在他蒼白的臉上跳躍。這個自稱蘇鈺的年輕太醫,此刻臉上易容的痕跡在近距離和火光下顯得有些不自然,但那專注的眼神、緊抿的嘴唇、還有處理傷口時那種近乎本能的精準感…

“我們…是不是…見過?”陸沉舟忽然問,聲音微弱。

蘇鈺包扎的手一頓,沒有抬頭:“陸將軍說笑了。下官初入太醫院不久,此前一直在外遊學,怎會有幸見過將軍。”

“不是…在太醫院。”陸沉舟喘息着,目光緊鎖着他,“在…北境…風鳴谷…之前…”

蘇鈺的心猛地一跳。他沉默片刻,終於抬起頭,迎上陸沉舟探究的目光。火光下,那雙總是低垂怯懦的眼睛,此刻清澈銳利,深不見底。

“陸將軍,”蘇鈺緩緩開口,聲音平靜無波,“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對你,對我,都沒有好處。你現在只需要知道,我想讓你活着出去。這就夠了。”

他避開了問題,卻也沒有否認。

陸沉舟盯着他看了很久,最終,像是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緩緩閉上了眼睛。“…隨你。”

蘇鈺不再說話,加快速度處理完陸沉舟的傷,然後才顧得上自己。他撩起褲腿,小腿傷口周圍的皮肉已經變成一種不祥的紫黑色,腫脹發亮。他取出一把鋒利的小刀,在火上烤了烤,咬牙,對準傷口上方的皮肉,劃了下去!

黑紫色的毒血涌了出來,帶着一股腥臭。蘇鈺額上青筋暴起,卻一聲不吭,只是迅速擠壓傷口,排出毒血,又用清水(來自水囊裏最後一點)沖洗,敷上最好的解毒藥膏,用布條緊緊扎住部,延緩毒素上行。

做完這一切,他幾乎虛脫,靠在石壁上,眼前陣陣發黑,喘息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火折子的光越來越微弱。石室裏重歸昏暗。

兩人各自靠着石壁,沉默地休息,抓緊這來之不易的、短暫的安全間隙。但誰都知道,這裏並非久留之地。追兵可能隨時發現密道入口,他們必須盡快找到出路。

“上面…通向哪裏?”陸沉舟問,聲音比剛才更虛弱。

“不知道。”蘇鈺實話實說,“可能是城外某處廢棄的水門,也可能…是另一處絕地。但這是我們唯一能選的路。”

陸沉舟沉默了片刻。“…那就…上去。”

蘇鈺點點頭,掙扎着站起來,嚐試活動了一下左腿,依舊麻木,但勉強能支撐一點重量。他重新攙扶起陸沉舟。

“把火熄了。”陸沉舟忽然道,“上面…可能有光,也可能…有人。”

蘇鈺明白他的意思,吹熄了即將燃盡的火折子。石室瞬間被黑暗吞噬。

兩人再次陷入絕對的黑暗,只能依靠觸覺和聽覺,摸索着走向那狹窄陡峭的上行石階。石階又窄又滑,角度近乎垂直,爬起來異常吃力。蘇鈺幾乎是用身體頂着陸沉舟,一步步向上挪動。陸沉舟也拼盡最後力氣,配合着攀爬。

這段路,比在暗河邊更加艱難。汗水溼透了衣衫,喘息聲在狹窄的通道裏被放大,如同困獸的嗚咽。

不知爬了多久,就在蘇鈺感覺自己的手臂和傷腿快要失去知覺時,頭頂上方,忽然透下一絲極其微弱的光亮!

不是火光,是…天光!灰蒙蒙的,帶着清晨的寒意!

快到出口了!

兩人精神一振,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加快了攀爬的速度。

終於,石階到了盡頭。頭頂是一塊厚重的、帶着鐵環的石板,像是井蓋。縫隙處,那抹天光正是從此漏下。

蘇鈺示意陸沉舟穩住,自己小心地湊到縫隙處,向外窺視。

外面似乎是一個荒廢的院落,長滿了枯黃的雜草,遠處有斷壁殘垣。天色將明未明,視野朦朧。院子裏空無一人,寂靜無聲。

他側耳傾聽片刻,確定沒有異常動靜,這才用力去推頭頂的石板。石板很沉,且似乎被雜草和泥土半掩着。他受傷中毒,力氣不濟,推了幾下,石板只微微鬆動。

陸沉舟見狀,也伸手抵住石板,兩人合力!

“嘿——!”

石板被緩緩頂開,潮溼的泥土和腐爛的草葉簌簌落下。清晨凜冽新鮮的空氣,帶着自由的冰冷氣息,瞬間涌入!

兩人貪婪地吸了幾口,隨即警惕地觀察四周。

這裏果然是城外一處荒廢已久的園子,看規制,像是某個敗落家族的別業,早已無人打理。他們爬出的地方,僞裝成一口枯井。

“快出來!”蘇鈺低聲道,率先爬出井口,然後回身去拉陸沉舟。

陸沉舟幾乎是被拖出來的,一離開井口,便癱倒在枯草堆裏,連動彈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有胸膛劇烈起伏,證明他還活着。

蘇鈺也跌坐在地,大口喘息。終於…出來了!從那個不見天日的死亡牢籠裏,逃出來了!

但危機遠未解除。這裏仍在京城範圍,追捕的命令恐怕早已傳開。他們兩個人,一個重傷垂死,一個身中劇毒,在這荒園裏,又能躲多久?

天光漸漸亮起,將荒園的輪廓勾勒得更加清晰。遠處,依稀能聽到早起的車馬聲和隱約的人語,提醒着他們,危險近在咫尺。

蘇鈺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迅速觀察環境。荒園很大,但圍牆多有坍塌,並不安全。必須立刻找到更隱蔽的藏身之處,處理傷勢,補充體力,然後…想辦法聯絡該聯絡的人,或者,計劃下一步的去向。

他的目光落在遠處一片更爲茂密、似乎連着後山的枯樹林。

“不能留在這裏。”蘇鈺掙扎着起身,再次去攙扶陸沉舟,“我們去那邊樹林,找個地方藏身。”

陸沉舟沒有異議,或者說,他已無力提出任何異議。

兩人互相攙扶着,深一腳淺一腳,穿過荒草叢生的廢園,朝着那片枯樹林挪去。每一步,都在晨光中留下帶血的足跡,很快又被風吹起的枯葉掩去。

身後,那口枯井黑洞洞地張着嘴,仿佛噬人的巨獸,又像一條連接着地獄與人間、秘密與陰謀的詭異通道。

而前方,是未知的荒野,和依舊籠罩在頭頂的、無邊無際的殺機。

但他們畢竟,從那座吃人的牢籠裏,逃出來了。

這,或許就是希望的開端。

荒園的枯樹林深處,有一間幾乎被藤蔓和積雪(雖然剛入冬,但背陰處仍有殘雪)掩蓋的獵人小屋,早已廢棄,但結構尚存,勉強能遮擋風寒。蘇鈺幾乎是拖着陸沉舟撞開了那扇朽壞的木門。

屋內彌漫着灰塵、動物糞便和木頭腐爛的混合氣味,空無一物,只有角落裏一堆幹草還算相對幹淨。蘇鈺將陸沉舟安頓在幹草堆上,自己則背靠牆壁滑坐下來,劇烈地喘息咳嗽,每一次咳嗽都牽動胸口發悶,喉頭腥甜。左腿已經完全失去知覺,麻痹感正向腰間蔓延,視野邊緣開始出現黑色的斑點。

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陸沉舟亦然。

必須盡快解毒,處理傷勢,否則兩人都得死在這荒山野嶺。

他強撐着,從懷中摸出吳伯給的、那個裝着各種應急藥物的小皮囊。手指顫抖着,分辨着裏面的藥瓶。解這種見血封喉劇毒的“幽藍散”,需要特定的幾味藥引配合內服外敷,但他手頭只有基礎的解毒丹和幾種通用的藥粉。

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他先吞下兩顆最好的解毒丹,又取出金針,在頭頂、胸口、手臂幾處大穴飛快下針,暫時護住心脈,延緩毒素攻心。針尖刺入穴位帶來的刺痛,讓他精神勉強振作了一瞬。

然後,他看向陸沉舟。陸沉舟躺在幹草上,雙目緊閉,臉色灰敗中透着一股死氣,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胸口被簡單包扎過的地方,又有暗紅色的血漬緩慢滲出。

蘇鈺爬過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和頸脈,眉頭緊鎖。脈象亂如麻絮,時有時無,已是瀕死之兆。九轉還魂丹的效力早已過去,反噬正在瘋狂吞噬他本已油盡燈枯的生命力。

他必須立刻爲陸沉舟施針續命,處理惡化的傷口,否則…恐怕撐不過一個時辰。

蘇鈺深吸一口氣,壓下自己身體的不適和毒素帶來的眩暈,取出銀針包。他手抖得厲害,試了幾次才捏穩一根長針。定了定神,他摒除雜念,眼神重新變得專注銳利,仿佛又回到了太醫院那個安靜怯懦的蘇太醫軀殼裏,只剩下醫者的本能。

他解開陸沉舟胸前染血的布條,露出下面猙獰潰爛的傷口。膿血混合着焦黑的皮肉,散發着不祥的氣味。蘇鈺用最後一點幹淨的布蘸了水囊裏僅存的清水,小心地清理創面。動作很慢,卻很穩。然後,他選準穴位,一針,一針,緩慢而堅定地刺入。

每一針落下,陸沉舟昏迷的身體都會產生細微的痙攣,喉嚨裏發出模糊的呻吟。蘇鈺額頭的汗水滴落,混入陸沉舟胸前的血污裏。他全神貫注,感知着針下的氣機變化,調整着深淺和角度。

這是極高明也極耗心神的一套“回陽九針”,能強行吊住瀕死之人的一口氣,但對施針者消耗極大,且不能有絲毫差錯。

時間一點點過去。小屋外,天色漸漸大亮,陽光透過破損的窗櫺和門縫,投下幾道細長的光柱,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微塵。

當最後一針落下,蘇鈺整個人如同虛脫,眼前一黑,險些栽倒。他勉強用手撐住地面,大口喘息,胸口像壓着一塊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帶着鐵鏽味。他知道,自己也快到極限了。

再看陸沉舟,呼吸似乎平穩了些許,雖然依舊微弱,但不再是那種隨時會斷掉的飄忽感。臉色依舊難看,但眉宇間那股縈繞的死氣,似乎淡了一分。

暫時…吊住了。

蘇鈺靠在牆上,閉目調息了片刻。然後,他掙扎着爬起來,開始處理自己腿上的毒傷。情況比預想的更糟。傷口周圍的紫黑色已蔓延到大腿,皮膚緊繃發亮,輕輕一按就是一個凹陷,久久不能復原。毒素正在侵蝕肌肉和神經。

他必須盡快找到有效的解毒草藥,或者…找到吳伯。

但眼下,他們連這間小屋都走不出去。

蘇鈺靠在牆邊,望着門外透進的微光,第一次感到了深切的茫然和無助。他救了陸沉舟,把他從詔獄帶了出來,可接下來呢?兩個傷痕累累、奄奄一息的人,在這荒郊野外,能做什麼?

他的任務是什麼?吳伯讓他“護‘貨’周全”,“貨”現在已經暫時安全了,然後呢?組織接下來會有什麼安排?聯絡方式是什麼?他該如何匯報?

還有…陸沉舟身上背負的秘密,那些關於風鳴谷、黑山堡、箭頭符文、王守仁的信息…這些驚天動地的線索,又該如何傳遞出去?該交給誰?

江浸月…這個名字再次浮現在腦海。那個心思深沉、立場難測的江閣老,會是合適的接收者嗎?還是…他本身就是這巨大陰謀的一部分?

無數的疑問和憂慮,像潮水般涌來,沖擊着他本就瀕臨崩潰的神經。毒素帶來的麻痹感越來越強,意識開始變得模糊。

不能睡…不能暈過去…

蘇鈺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劇痛讓他清醒了些。他必須想辦法,至少…要讓陸沉舟活下去,直到…有人找到他們,或者,他們能聯絡到外界。

他的目光落在陸沉舟身上,又移向門外荒涼的樹林。一個極其冒險的念頭,緩緩成形。

或許…可以試試那個辦法。

那個吳伯曾提過,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使用的、極其凶險的…“同命蠱”。

陽光艱難地穿透獵人小屋破損的窗櫺,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投下幾道慘淡的光斑。小屋角落裏,陸沉舟在昏迷與清醒的邊緣反復掙扎。蘇鈺那套“回陽九針”像一根極其纖細卻堅韌的線,勉強維系着他即將崩斷的生命之弦。針力作用下,破碎的意識開始以一種不受控制的方式,回溯、翻攪着記憶最深處的畫面,那些被傷痛、藥物和刻意壓抑掩埋的片段,如同沉渣泛起,帶着血腥與鐵鏽的氣味,撲面而來。

不再是零散的閃現。這一次,畫面連貫而清晰,帶着令人戰栗的真實感。

是三年前,風鳴谷之戰前約半個月。他奉命率一隊精銳斥候,深入漠北與西陲交界處,偵察一夥行蹤詭秘、疑似與境內有勾結的馬匪。根據線報,這夥人近期頻繁在黑山隘口東北方向活動。

那片區域地圖上標注着廢棄的軍堡,實際上早已人跡罕至。他們在一個風沙彌漫的黃昏抵達附近,潛伏在戈壁灘的亂石後。遠遠望去,那座坍塌了大半的黑山廢堡,在暮色中像一頭蹲伏的巨獸。

然後,他看到了。

不是馬匪。

是幾輛沒有任何標識、卻制作精良的馬車,停在廢堡背風的殘垣下。十幾個穿着中原服飾、但舉止幹練、眼神警惕的護衛分散四周。廢堡半塌的門洞裏,隱隱透出火光,還有…低語聲。

陸沉舟示意手下噤聲,自己借着地形掩護,悄無聲息地潛行到更近處,躲在一堵斷牆後。風很大,卷起沙礫打在臉上生疼,但斷斷續續的話語聲,還是順着風飄了過來。

“…趙先生…誠意…足…”一個生硬、帶着明顯胡人口音的聲音。

“…放心…我家主人…言出必踐…”另一個聲音,操着標準的京畿官話,語調平穩,卻帶着一股居高臨下的意味,“…地圖…軍械…交割地點…在此…之後…陸部巡防路線…時間…會準時送到…”

陸沉舟的心猛地一沉!地圖?軍械?交割?陸部…指的是他的巡防部隊?!

他冒險稍稍探出頭,從斷牆縫隙向門洞內望去。火光跳躍,映出兩個正在交談的人影側面。背對着他的那個,穿着胡人皮袍,身形魁梧。面對着他的那個,一身深色綢衫,中等身材,側臉線條清晰…左臉頰上,似乎有一點暗色的痕跡?是痣?還是陰影?

那京畿口音的人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話音一頓,猛地轉頭看向斷牆方向!陸沉舟立刻縮回頭,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

“外面…好像有動靜?”胡人警惕地問。

“可能是風聲,或者野物。”京畿口音的人說道,但語氣裏也帶上了戒備,“此地不宜久留。東西驗過,約定照舊。告辭。”

腳步聲響起,向着門外走來。

陸沉舟不敢再留,迅速後撤,同時向遠處潛伏的手下發出撤退的暗號。他們必須立刻離開,將這個消息帶回去!

然而,就在他們撤回潛伏點,準備上馬撤離時,異變陡生!

四周的亂石和沙丘後,驟然冒出數十個黑衣人!他們無聲無息,如同鬼魅,出手狠辣精準,目標明確——全殲他們這支斥候小隊!

是埋伏!他們早就被發現了!

一場血腥的遭遇戰瞬間爆發。對方人數占優,且早有準備,陸沉舟和手下雖然悍勇,卻猝不及防,很快陷入苦戰。刀光劍影,鮮血飛濺,不斷有同伴倒下。

激戰中,陸沉舟瞥見那個京畿口音的人,已經登上一輛馬車,在護衛簇擁下,向着與他們來時相反的方向疾馳而去,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這場因他而起的屠殺。

最後,陸沉舟身邊只剩兩個重傷的親兵,他自己也身中數刀,憑着頑強的意志和熟悉地形,才僥幸帶着殘部殺出重圍,遁入茫茫戈壁。那一夜,他們躲在一個幹涸的河溝裏,聽着遠處隱約傳來的、追殺者搜尋的動靜,看着身邊兄弟因失血過多而漸漸冰冷的身體…

那個京畿口音者左頰的暗影,那雙在火光中轉過來時、冷靜甚至帶着一絲殘忍的眼睛,還有那場突如其來的、目的明確的伏擊…這些細節,在他重傷昏迷被烏倫格所救、後又經歷風鳴谷慘敗、兵符丟失、回京後陷入各種猜忌打壓的漫長痛苦中,一度被更深重的創傷和憤怒所掩蓋、模糊。

直到昨夜,詔獄氣窗外那神秘的聲音,清晰地復現了“黑山堡,丙辰秋,交易…左頰有痣,操京畿口音,自稱‘趙先生’”!

記憶的閘門被轟然沖開!所有細節對上了!

不是胡騎突襲!是陰謀!是裏通外敵、以邊防將士性命爲籌碼的肮髒交易!那個“趙先生”,就是關鍵!

而那個“趙先生”背後,必然站着朝中手握重權、能調動精幹殺手、能提供邊防地圖和軍械的大人物!是誰?兵部?都督府?還是…宮裏?

還有那箭頭符文…草原“天狼部”的祭器標記…一部投靠了中原權貴,爲其處理“溼活”…難道,當年伏擊他們的黑衣人,就是投靠過來的天狼部死士?所以箭頭工藝才如此特殊?

王守仁未死…握有東宮“寧神散”真方及密信…

端肅太子…東宮…藥方…

一條條線索,像黑暗中驟然亮起的猙獰閃電,瞬間照見了那個龐大、幽深、令人不寒而栗的陰謀輪廓!它跨越了時間(從端肅太子薨逝到風鳴谷之戰),連接了空間(從宮廷到邊關),涉及了藥物、軍械、情報、暗殺…目的何在?是爲了鏟除異己?是爲了掌控北境軍權?還是…有更可怕的圖謀?

陸沉舟猛地睜開眼!灰敗的臉上因爲激動和憤怒而涌起病態的潮紅,胸口劇烈起伏,牽扯得傷口劇痛,他卻渾然不覺。那雙曾經因傷重而渙散的眼睛,此刻燃燒着駭人的火焰,那是被欺騙、被背叛、被殺戮同袍的血海深仇點燃的怒火,也是誓要揭開真相的決絕!

他想坐起來,卻只抬起半個身子,便無力地跌回幹草堆,發出壓抑的痛哼。

“別動!”一直靠在牆邊閉目調息、實則時刻留意他狀況的蘇鈺立刻出聲,聲音沙啞虛弱,“你傷得太重,針力只能暫時吊命,亂動會加速氣血崩潰。”

陸沉舟艱難地轉過頭,看向蘇鈺。這個神秘的年輕太醫,臉色蒼白如紙,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左腿褲管高高挽起,露出腫脹發黑、敷着藥膏的傷口,整個人透着一股行將就木的衰敗氣息,比他也好不到哪裏去。

但就是這個人,將他從詔獄帶了出來,在這荒山野嶺爲他施針續命。

“你…”陸沉舟開口,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到底…是誰?爲什麼…救我?”

蘇鈺緩緩睜開眼,那雙總是低垂的眼睛裏,此刻沒有怯懦,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靜,以及深藏其下的疲憊與痛楚。“我說過,有些事,知道太多無益。”他頓了頓,看着陸沉舟眼中那簇不肯熄滅的火焰,忽然輕輕扯了下嘴角,那弧度近乎自嘲,“不過…現在告訴你一些,或許也無妨了。畢竟…我們可能都走不出這片林子。”

他調整了一下靠牆的姿勢,讓自己更舒服些,也離陸沉舟更近些,聲音壓得很低,確保只有兩人能聽見。

“我確實不叫蘇鈺。這個名字,屬於一個想進太醫院光宗耀祖、卻病死在路上的窮書生。我借用他的身份,混入太醫院,是爲了查一件事——查當年端肅太子薨逝的真相,查一種叫做‘離魂蔓’的罕見毒草,在宮中的流向。”

陸沉舟瞳孔一縮。

“我查了快一年,線索斷斷續續,最終指向了丙辰年東宮的‘寧神散’,和一個叫王守仁的太醫。王守仁後來‘瘋’了,離開了太醫院,化名‘玄青子’隱匿。我一直在找他,直到…你下了詔獄,京城風雲突變。”蘇鈺(或許該叫他的真名了,但他顯然不打算說)繼續道,“有人,通過特別的渠道找到我…或者說,找到我背後的組織,給了我們關於你、關於風鳴谷、關於黑山堡的一些線索碎片。他們似乎…也想揭開這個蓋子。所以,我的任務變成了兩個:繼續查‘離魂蔓’和王守仁,以及…在必要時候,確保你活着。”

“誰?”陸沉舟追問,“誰給你的線索?江浸月?”

聽到這個名字,蘇鈺眼中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快得讓人抓不住。“不是他。至少,不直接是。”他搖搖頭,“給我線索的渠道很隱秘,我也無法完全確定源頭。但可以肯定的是,京城裏,想讓你死的人很多,想讓你活着、至少暫時活着的人,也有。我們,屬於後者。”

“爲什麼?”陸沉舟不解,“我對你們…有什麼價值?”

“因爲你知道風鳴谷的真相,因爲你身上有那些箭頭,因爲…你可能見過那個‘趙先生’。”蘇鈺直視着他,“更因爲,你和端肅太子…曾有過關聯。雖然那時你職位低微,但太子賞識你是事實。在某些人眼裏,這本身就是原罪,也是…鑰匙。”

他喘了口氣,毒性帶來的麻痹感讓他說話越來越費力:“我們懷疑,害死端肅太子,構陷你,甚至可能操縱北境局勢的,是同一股勢力。他們的目標,或許是更徹底的掌控,或許是…別的什麼。而你和王守仁,是兩個可能撬開這鐵板的關鍵人物。王守仁不知所蹤,生死難料。而你…就在詔獄裏。”

陸沉舟沉默。信息量太大,沖擊着他重傷下的頭腦。他需要時間消化。

“那現在…怎麼辦?”他問,“你我…都這副樣子…怎麼…查下去?”

蘇鈺的目光投向門外,望向那片寂靜卻危機四伏的枯樹林。“等。”

“等什麼?”

“等援兵。或者…等追兵。”蘇鈺的聲音很平靜,“我發出了求救信號,用了我能用的、最隱秘的方式。如果組織收到了,如果他們還願意管這個爛攤子,應該會有人來。如果沒等到…”他頓了頓,“那大概就是我們運氣不好,或者…組織判斷我們已經沒有價值,或者風險太高,放棄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在談論別人的生死。

陸沉舟看着他年輕卻布滿疲憊與決絕的臉,忽然問:“你…不怕死?”

蘇鈺沉默了片刻,低低地笑了,那笑聲裏帶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蒼涼:“怕。怎麼不怕。但有些事,比死更讓人難以忍受。比如…看着真相被永遠埋沒,看着該死的人逍遙法外,看着該活的人含冤而死。”他看向陸沉舟,“陸將軍,你怕死嗎?在詔獄裏,面對毒藥和匕首的時候?”

陸沉舟沒有立刻回答。他想起詔獄裏無盡的黑暗和痛苦,想起江浸月那空寂冰冷的眼神,想起同袍們染血的臉…最終,他緩緩道:“…怕。但更怕…死得不明不白。”

“是啊…”蘇鈺喃喃道,“不明不白…”他的視線開始有些渙散,毒素的麻痹感正迅速侵蝕他的意識,“所以…我們要等…等一個…機會…”

話音未落,他頭一歪,徹底暈了過去,身體無力地滑倒在地。

“喂!蘇…蘇鈺!”陸沉舟心中一驚,想撐起身去看他,卻再次無力地倒下,只能眼睜睜看着他昏迷不醒,氣息微弱。

小屋重歸寂靜,只有兩人粗重不均的呼吸聲,和窗外風吹過枯枝的嗚咽。

真相的碎片已經開始拼合,猙獰的輪廓若隱若現。但他們這兩個手握碎片的人,卻像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時間,在他們與死亡、與追兵、與幕後黑手的賽跑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而此刻,京城內外,因他們失蹤而掀起的驚濤駭浪,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席卷向每一個角落,也將更多隱藏在暗處的人和秘密,不由分說地拖入這致命的漩渦。

獵人小屋裏短暫的平靜,不過是暴風眼中,那片刻虛假的安寧。

蘇鈺是被一陣劇烈的嗆咳和窒息感憋醒的。意識回歸的瞬間,胸腔裏火燒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刀子,喉嚨裏堵着腥甜的液體。他猛地側頭,“哇”地吐出一口發黑的淤血,裏面混雜着暗紅色的血塊。

吐完之後,胸口的憋悶感稍減,但眩暈和虛弱感卻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勉強睜開眼,視線模糊了好一會兒才聚焦。自己依舊靠坐在獵人小屋冰冷的牆邊,左腿的麻痹感已經蔓延到了腹部,整條左半身都像浸在冰水裏,又沉又木,幾乎感覺不到存在。右半身則傳來陣陣針扎似的痛楚,那是毒素侵蝕和身體過度透支的反噬。

他艱難地轉動眼珠,看向不遠處的幹草堆。陸沉舟還躺在那裏,雙目緊閉,臉色灰敗,但胸口還有微弱的起伏。蘇鈺稍稍鬆了口氣,至少人還活着,針力還沒散盡。

但這樣下去不行。他的毒,陸沉舟的傷,都需要立刻處理,需要藥物,需要相對安全的環境。而他們什麼都沒有,只有這間漏風的破屋,和門外一片不知藏了多少危險的荒野。

必須想辦法。不能坐以待斃。

蘇鈺咬牙,用還能動的右手,一點點撐起身體,每動一下都牽扯着左半身的麻木和胸腹間的劇痛,冷汗瞬間浸透了內衫。他挪到自己的簡易藥箱旁——那箱子在逃亡途中磕碰得厲害,但好在基本藥物還在。

他先給自己把脈。脈象滑澀混亂,時快時慢,毒已深入髒腑,若非他常年試藥體質特殊,加上及時封穴排毒,此刻早已斃命。但即便如此,殘餘的毒素和嚴重的內傷,也足以在幾個時辰內要了他的命。

他必須解毒。可手頭沒有對症的“幽藍散”解藥。

目光落在藥箱角落裏一個不起眼的黑色小瓷瓶上。瓶身沒有任何標記,裏面裝着三粒朱紅色、龍眼大小的藥丸。這是吳伯給他的保命之物,名叫“涅槃丹”,據說是用數種極其罕見猛烈的藥材煉制,能在短時間內強行激發人體所有潛能,壓制一切傷痛毒素,令人恢復到近乎巔峰的狀態,但藥效過後…輕則武功盡廢、經脈寸斷,重則當場斃命,絕無幸理。吳伯千叮萬囑,不到十死無生的絕境,絕不可用。

現在…算絕境嗎?

蘇鈺握緊了瓷瓶,指尖冰涼。不用,他和陸沉舟很可能熬不過今天。用了,他或許能多撐一段時間,甚至有機會帶陸沉舟找到更安全的藏身之所,或者聯絡外界,但代價…可能是自己的命。

他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陸沉舟。這個人身上,背負着風鳴谷三萬將士的血債,背負着端肅太子冤案的線索,背負着揭開一個巨大陰謀的可能。他的命,比自己的…重要。

至少,對吳伯的組織,對那個想揭開真相的“神秘渠道”,甚至…對那個心思難測的江浸月來說,陸沉舟的命,更有價值。

蘇鈺嘴角扯出一個極淡的、近乎釋然的弧度。也好。這條命,本來就是撿來的。多活了這些年,查到了些線索,最後…若能換得真相大白,也算值了。

他沒有再猶豫,拔開瓶塞,倒出一粒朱紅色的“涅槃丹”,仰頭吞下。

丹藥入口即化,化作一股熾熱如火、又凜冽如冰的洪流,瞬間沖向四肢百骸!所過之處,麻痹的左半身如同被萬千鋼針同時攢刺,劇痛讓蘇鈺眼前一黑,差點再次暈過去。他死死咬住牙關,額頭上、脖子上青筋暴起,喉嚨裏發出困獸般的低吼。

緊接着,那股洪流猛然炸開!難以形容的力量感從身體最深處爆發出來!左腿的麻木感迅速消退(或者說,被更強烈的痛感和力量感覆蓋),胸口的窒悶和劇痛也瞬間減輕,內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騰流轉,連視線都變得異常清晰,甚至能看清空氣中漂浮的每一粒微塵!

但這種“好”的感覺背後,是經脈被強行拓寬、撕裂般的痛楚,是氣血被瘋狂催谷、近乎燃燒的透支感。蘇鈺知道,這只是曇花一現的回光返照。藥效最多維持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後…

他不再去想。

猛地站起身,動作迅捷有力,與剛才奄奄一息的模樣判若兩人。他先走到陸沉舟身邊,再次檢查他的情況。脈象依舊虛弱紊亂,但比之前似乎又穩了一點點。“回陽九針”的效果還在。

蘇鈺迅速爲他重新處理了胸前惡化的傷口,換上最後一點幹淨布條和藥粉。然後,他彎腰,小心地將陸沉舟背了起來。

陸沉舟雖然重傷消瘦,但骨架高大,分量不輕。若是平時,蘇鈺這單薄身板背起來定然吃力,但此刻在“涅槃丹”的支撐下,他只覺得一股大力涌起,竟穩穩地將陸沉舟背起,甚至感覺不到太多負擔。

必須立刻離開這裏。這裏太暴露,追兵隨時可能找來。

蘇鈺背着重傷昏迷的陸沉舟,推開朽壞的木門,踏入了清晨寒冷刺骨的荒野。

天色已經完全放亮,但鉛灰色的雲層低垂,陽光微弱。枯樹林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發出嗚嗚的悲鳴。遠處,隱約可見京城巍峨的城牆輪廓,像一頭蟄伏的巨獸。

蘇鈺辨認了一下方向。不能往城裏走,那是自投羅網。也不能在原地或附近久留。他需要找一個更隱蔽、更不易被發現,同時有可能獲取幫助或傳遞消息的地方。

吳伯…組織…他現在無法主動聯系。只能等。

或許…可以試試那裏?

一個地點躍入腦海——城西三十裏外的“慈雲庵”。那是一座早已破敗廢棄的尼姑庵,坐落在一片人跡罕至的山坳裏,但據說早年曾有身份特殊的女眷在此清修,留有密道和隱秘的藏身之處。更重要的是,吳伯曾無意中提過,那裏是組織一個極隱秘的備用聯絡點,只有在所有常規渠道失效時才能啓用,且需要特定的暗號和信物。

他不知道暗號和信物是什麼。吳伯沒來得及告訴他。但那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有一線生機的地方。

決定了方向,蘇鈺不再猶豫,背着陸沉舟,邁開步子,朝着記憶中山坳的大致方位,疾步而行。“涅槃丹”帶來的力量讓他步履如飛,在崎嶇的山林間穿梭,竟比常人奔跑還要快上幾分。

但他清楚,這種感覺是虛假的。每一次落腳,都能感覺到腿部骨骼和經脈傳來的、不堪重負的呻吟。胸口那股熾熱的力量,正在以更快的速度消耗着他的生命本源。

必須趕在藥效過去之前,抵達慈雲庵,找到藏身之處。

寒風如刀,刮在臉上生疼。背上的陸沉舟在顛簸中發出無意識的呻吟,滾燙的額頭抵着他的後頸。

蘇鈺抿緊唇,眼神堅定,背脊挺得筆直,一步一步,向着渺茫的希望,也是可能的終點,奮力前行。

---

同一時刻,京城內外,因爲昨夜詔獄的驚天變故和陸沉舟的神秘失蹤,已然天翻地覆。

五城兵馬司、刑部、京營,甚至部分錦衣衛的力量都被調動起來,在郭奉的嚴令和巨大壓力下,幾乎將京城翻了個底朝天。城門封鎖,嚴加盤查,街巷間巡邏的兵丁比平日多了數倍,氣氛緊張得如同繃緊的弓弦。

江浸月坐在內閣值房中,看似平靜地批閱着公文,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袖中的手一直緊握着,指尖冰涼。他已收到了“影衛”首領“寅”更詳細的密報,確認陸沉舟是通過一條早已被遺忘的工匠密道逃脫,現場有第三方勢力介入,且陸沉舟是被一個“疑似太醫、身手不凡、擅用藥物”的陌生人帶走。

太醫…身手不凡…擅用藥物…

蘇鈺!

那個怯懦膽小的年輕太醫!

江浸月心中震動。他早覺得蘇鈺不簡單,卻沒想到此人隱藏如此之深,竟能在那種情況下,從“影衛”和不明殺手的眼皮底下帶走陸沉舟!他到底是誰的人?目的何在?

皇帝也再次召見了他和李順、郭奉,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一個待罪的重犯,在詔獄裏,衆目睽睽之下,不見了?郭奉,你這刑部侍郎,當得可真是好啊!”

郭奉跪在地上,汗如雨下,連連磕頭請罪。

“還有你,江浸月,”皇帝的目光轉向他,帶着審視,“你昨日剛去‘關切’過,夜裏就出了這樣的事…未免太過巧合。”

江浸月躬身,聲音平穩無波:“臣奉旨前去查看傷情,只在囚室外與太醫交談片刻,並未入內,更不知獄中另有密道。此事,郭侍郎及值守獄卒,恐難辭其咎。當務之急,是全力追捕逃犯,查明密道來歷及接應之人。”

他將自己摘得幹淨,同時將矛頭引向郭奉和詔獄管理漏洞。

皇帝盯着他看了半晌,才緩緩道:“朕不管你們有什麼齟齬,現在,給朕把陸沉舟找回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還有,查清楚,是誰在背後搞鬼!朕倒要看看,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在朕的眼皮底下劫詔獄!”

“臣等遵旨!”三人齊聲應道。

退出養心殿,郭奉看向江浸月的眼神幾乎要噴出火來,卻又不得不強壓下去,冷哼一聲,拂袖而去,繼續他的全城大搜捕。

李順跟在江浸月身後半步,低聲道:“閣老,陛下似乎…動了真怒。這事兒,怕是不能善了了。”

江浸月腳步不停,淡淡道:“李公公多慮了。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陛下聖明,自有公斷。”心中卻在急速思索:蘇鈺帶着陸沉舟,能去哪裏?城外?他們兩人都重傷,走不遠。必須在城門封鎖和全面搜捕網形成之前,找到他們!

他必須動用一切能動用的力量,搶在郭奉,搶在其他勢力之前,找到陸沉舟!

---

西郊,烏倫格藏身的大雜院。

巴圖和哈森帶回的消息讓烏倫格眉頭緊鎖。

“頭兒,城裏城外都戒嚴了,搜得很凶,說是抓昨夜劫獄的賊人,還有…逃犯。”巴圖低聲道,“咱們的人不敢靠太近,但聽守城門的兵丁私下議論,逃犯好像…是那個陸將軍!還有,昨夜詔獄裏打得厲害,死了不少人,有獄卒,也有穿黑衣服的,還有一夥穿灰衣服的,不知道是哪路的。”

陸沉舟逃出來了?!烏倫格精神一振!但隨即心又提了起來。逃出來了,然後呢?兩個重傷的人,能躲到哪裏去?現在全城搜捕…

“有沒有聽到關於…一個年輕太醫的消息?”烏倫格問。他記得陸沉舟提過,有個叫蘇鈺的太醫給他換藥。

“太醫?”哈森搖頭,“沒聽說。不過…倒是有個傳聞,說昨夜有人看見一個背着人的黑影,往西邊山裏去了,動作快得很,不像普通人。”

西邊山裏!

烏倫格猛地站起。西邊…慈雲庵方向?還是更遠的荒山?

“收拾東西,我們去找!”烏倫格沉聲道,“陸小子肯定受傷極重,走不遠。往西,仔細搜!注意避開官府的耳目!”

“是!”

---

而在那廢棄的車馬店,病弱書生也收到了最新的情報。

“目標被第三方帶離,方向西,疑似進入山區。江浸月的‘影衛’損失兩人,正在外圍搜尋。郭奉的人像沒頭蒼蠅。烏倫格那夥漠北人也出動了,方向也是西。”中年男子匯總着信息。

“西邊…慈雲庵?”病弱書生沉吟,“那裏是我們一個廢棄的備用點…知道的人極少。帶他走的人…會知道那裏嗎?”

“不確定。但如果是‘梟’安排的後手,有可能。”年輕男子道。

“不管是不是,那裏都不能留了。”病弱書生果斷道,“啓動清除程序,把那裏所有痕跡抹掉。同時,讓我們的人,也往西邊撒網,注意所有可疑動向,尤其是…背着傷者、或者單獨行動、形跡可疑的人。重點是,找到王守仁!陸沉舟逃了,王守仁就成了最關鍵的人證!必須趕在所有人前面,控制住他,或者…讓他永遠閉嘴!”

“是!”

各方人馬,懷着不同的目的,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獵犬,從不同方向,朝着西邊的山林,匯聚而去。

而此刻,蘇鈺正背着陸沉舟,在崎嶇的山路上艱難跋涉。“涅槃丹”帶來的力量感正在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疲憊和從骨頭縫裏滲出來的、彌漫全身的劇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拉風箱,眼前陣陣發黑,背上的陸沉舟仿佛有千斤重。

但他不敢停。停下,就意味着可能被追上,意味着前功盡棄。

終於,在翻過一道陡峭的山梁後,下方一片幽深的山坳裏,露出了慈雲庵破敗的屋頂和斷牆。

到了…

蘇鈺心中一鬆,隨即一股更強烈的眩暈和虛弱感襲來。他知道,藥效快到頭了。

他咬緊牙關,用最後一點力氣,背着陸沉舟,踉蹌着,朝着那片廢墟,沖了下去。

風在耳邊呼嘯,仿佛無數亡魂的嗚咽。

而真正的危機,或許才剛剛逼近這座看似安寧的廢棄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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