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時間，許星辭決定展示一下現代廚房的“便利”。他打算用微波爐快速熱兩個昨天買的速凍包子，再煮個簡單的西紅柿雞蛋湯。
當他從冰箱拿出速凍包子，撕開包裝，將它們放在一個瓷盤裏，準備放進微波爐時，雲芷正好好奇地走近廚房區域。經過上午的“洗澡歷險記”，她對周圍環境的戒備似乎降低了一點點，開始敢於小心翼翼地觀察。
“這是‘微波爐’，”許星辭主動介紹，試圖用一種輕鬆的語氣，“昨天那個，你記得吧？它可以用一種很快的方式加熱食物。”他特意放慢動作，讓她看清楚，“像這樣，把食物放進去，關上門，設定好時間，按啓動。”
他將盤子放進微波爐的轉盤中央，關上門，然後在控制面板上按了幾下，設定了一分鍾。
“它會發出聲音，裏面的盤子會轉，食物會變熱。但它是密封的，很安全。”許星辭解釋着，按下了啓動鍵。
“嘀——”
微波爐發出清脆的提示音，內部照明燈亮起，轉盤開始平穩地旋轉。透過玻璃門，可以清楚地看到盤子隨着轉盤緩緩轉動。幾十秒後，包子的表皮開始冒出細微的熱氣，面皮的顏色也漸漸變得油潤。
許星辭覺得這個演示很直觀，正想轉頭對雲芷說“看，就這樣”，卻瞥見了她的表情。
雲芷的眼睛死死盯着微波爐的玻璃門，臉色在瞬間變得蒼白如紙。她的瞳孔緊縮，身體微微後仰，嘴唇翕動着，卻發不出聲音。那眼神裏，不再是好奇或困惑，而是純粹的、近乎恐懼的敬畏，仿佛看到了什麼無法理解的、違背常理的現象。
密閉的盒子，無人觸碰，裏面的東西自動旋轉、發熱……這在她看來，與昨日那懸於頂壁的“無根之火”、那自涌清泉的“玉盆”一樣，都是超出了她認知範疇的“異象”或“妖術”。
昨天微波爐熱牛奶時，她只是遠遠看到，反應還沒這麼劇烈。而今天，近距離、清晰地看到整個“施法”過程，沖擊力顯然更大了。
“咔噠。”時間到，微波爐自動停止，提示音再次響起。
這聲音仿佛驚醒了雲芷。她猛地後退一步，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推了一把，隨即轉身，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廚房，跑回了客房，“砰”地一聲緊緊關上了門。
動作快得許星辭根本沒來得及反應。
他端着剛從微波爐裏取出來的、熱氣騰騰的包子，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緊閉的房門，哭笑不得。
又被嚇跑了。
這次是因爲微波爐加熱食物。
他走到客房門口，側耳聽了聽，裏面沒有任何聲音。他輕輕敲了敲門：“雲芷？沒事吧？微波爐只是加熱工具，不會傷人，你看，包子熱好了，可以吃了。”
門內一片寂靜。
“雲芷？”他又敲了敲。
過了好一會兒，才傳來雲芷微弱的、帶着顫音的回答：“妾身……無礙。公子請自用。”
那聲音悶悶的，隔着門板傳來，顯然她還處在驚嚇之中。
許星辭嘆了口氣。他知道，對於雲芷來說，微波爐的工作原理（電磁波使食物內部分子振動產熱）是完全無法理解的天方夜譚。在她看來，這就是一個會自己發熱、讓東西轉動的神秘黑匣子，和傳說中的煉金術或者巫術盒子沒什麼兩樣。
想要讓她接受這些現代科技，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需要時間和更多的、循序漸進的接觸。
“那我把午飯放在客廳桌上，你等會兒感覺好點了，自己出來吃。”許星辭對着門說，“湯在鍋裏，包子在盤子裏。小心燙。”
裏面又“嗯”了一聲，再無動靜。
許星辭搖搖頭，把包子和湯擺好，自己先坐下吃起來。包子味道一般，速凍食品而已，湯也很簡單。但比起雲芷口中“許久未嚐過的溫熱有滋味之食”，這大概也算不錯了。
他一邊吃，一邊整理着從昨晚到現在觀察到的一切。
雲芷的異常，已經多到無法再用“失憶”、“受刺激”、“行爲藝術”或者“偏遠山區來的人”來簡單解釋了。
偏遠山區的人可能沒見過馬桶和淋浴，但至少聽說過電，知道大概的現代社會框架。而雲芷，她對電的理解是“無根之火”，對自來水系統毫無概念，對塑料、微波爐、甚至泡面都感到陌生和恐懼。
她的語言體系明顯偏向文言，措辭古雅，禮儀周到得近乎刻板。
她的衣着，那身絲綢襦裙，許星辭趁她洗澡時仔細看過。雖然髒污，但刺繡精美復雜，針法是他從未見過的，布料質地也極好，絕不是廉價戲服或仿制品。那款式，他隱約在一些唐宋服飾研究的書籍裏看到過類似的，但細節又有不同，更像是某種融合了歷代特點、卻又自成一格的“古裝”。
還有她提到“隴西”、“戰亂”時那種深切的哀傷和回避，不像是編造的。
所有線索，都隱隱指向那個最不可思議、最荒誕的可能性。
許星辭放下筷子，沒有胃口了。
如果……如果那個可能性是真的，他該怎麼辦？
報警？跟警察說，我撿到一個從古代穿越來的女孩？不被當成神經病才怪。而且，一旦公權力介入，雲芷會面臨什麼？研究？隔離？甚至更糟的對待？她那樣敏感脆弱的性子，恐怕根本無法承受。
不管不顧？她一個對現代社會一無所知、連基本生存技能都沒有的女孩，離開這裏，能活幾天？更何況，她身上還帶着謎團和可能的“過去”。
繼續收留？這意味着他要承擔巨大的責任和風險。身份問題、生活問題、如何讓她融入社會的問題……每一個都棘手無比。
許星辭感到一陣頭疼。
他只是一個普通的舊書店店主，喜歡安靜平淡的生活。最大的煩惱不過是某本古籍收購價太高，或者某個月營業額不夠理想。他從未想過，自己的人生會卷入如此離奇的事件中。
然而，看着那扇緊閉的房門，想到裏面那個被微波爐嚇跑、此刻正獨自惶恐不安的少女，他發現自己狠不下心將她推開。
至少……先讓她緩過這幾天吧。等她情緒穩定一些，再慢慢問她，也慢慢想對策。
許星辭收拾了碗筷，將雲芷那份用保鮮膜封好，放在桌上顯眼處。然後他下了樓，回到書店。
書店裏很安靜，只有幾個客人在靜靜地選書。陽光透過玻璃門，在地板上投下溫暖的光斑。書香彌漫，時光在這裏仿佛流淌得格外緩慢。
這才是他熟悉的世界。
可是樓上，卻住着一個來自未知時空的訪客，打破了他世界的平靜。
許星辭走到櫃台後，隨手拿起一本正在看的《夢溪筆談》校注本，卻久久沒有翻開。
他的心思，早已飄到了樓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