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道狹窄得僅容一人通過,牆壁上那些粘稠的黑色液體仿佛擁有生命,在陳未擦身而過時,會伸出細微的、觸手般的絲線,試圖纏繞他的腳踝。
他左臂的黑氣自主彌漫,那些絲線觸碰到黑氣,如同被灼燒般迅速縮回,發出細微的“滋滋”聲,留下更濃烈的腐臭。而右半身的屍斑則讓牆壁上搏動的“內髒”結構微微僵直,延緩了它們的蠕動。
體內的兩種力量,在這極端環境下,竟形成了一種畸形的、對抗外部威脅的屏障。但這屏障脆弱不堪,並且正在加速消耗着他本就岌岌可危的平衡。
腦中的囈語與死寂的低喃幾乎要匯成一片混沌的噪音,唯有身後那無聲卻致命的壓迫感,如同懸在脖頸後的冰錐,刺激着他保持最後一絲清醒。
壽衣鬼依舊不緊不慢地飄行着,它與陳未之間的距離在緩慢而堅定地縮短。那無臉面孔上的暗紅“笑”字紋路,在巷道昏暗的光線下,仿佛活了過來,像一個真正的、俯瞰獵物的嘲諷表情。
不能一直跑!這巷道仿佛沒有盡頭,而他的體力、他的意志、他體內厲鬼的力量,都在飛速消耗。一旦力竭,或者平衡徹底崩潰,就是他的死期。
陳未猛地刹住腳步,背靠着冰冷粘滑的牆壁,劇烈喘息。他轉過身,直面那飄近的恐怖。左眼純黑,怨毒幾乎要溢出來;右眼死灰,凝固如玻璃珠。他抬起右手,再次握緊了那枚冰冷的銅鈴。
這一次,他沒有盲目催動。他嚐試着,將體內屬於“高大男屍”的那股死寂、鎮壓之意,小心翼翼地引導出一絲,注入到銅鈴之中。既然這鈴鐺對死寂力量有所反應,或許……
就在壽衣鬼飄至三米開外,那無形的冰冷注視幾乎要將他靈魂凍結的刹那,陳未動了!他將那縷精純的死寂之力,混合着自己殘存的全部意志,狠狠灌入銅鈴!
“咚——嗡……”
這一次,鈴聲響起了截然不同的音調!
不再是清越,而是變得沉悶、厚重,如同敲響了一口埋葬在地底千年的銅鍾!聲音形成的波紋肉眼可見地擴散開來,不再是空洞的回音,而是帶着一種沉重的、鎮壓一切的威嚴!
鈴聲蕩過,巷道兩側牆壁上蠕動的“內髒”結構和粘稠黑液,瞬間凝固,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空氣中那些細微的啜泣和囈語也戛然而止。
首當其沖的壽衣鬼,飄行的動作猛地一滯!它那平滑面孔上的“笑”字紋路,光芒急劇閃爍,仿佛在與這鎮魂的鈴聲對抗。它周身那純粹的死寂領域,被這蘊含同源卻更具“活性”的鎮壓之力幹擾,出現了一絲紊亂。
有效!
但陳未來不及欣喜,代價緊隨而至。強行引導“男屍”的力量催動銅鈴,讓他右半身的屍斑如同被點燃般灼痛,僵直感迅速蔓延,幾乎讓他半邊身體失去知覺。而左臂的女鬼怨念因爲失去了一半的制衡,瘋狂反撲,漆黑的顏色順着肩膀向脖頸蔓延,尖銳的指甲不受控制地生長,刺破了他自己的掌心,留下烏黑的血液。
“嗬……”陳未喉嚨裏發出痛苦的嗬氣聲,眼前陣陣發黑。
那壽衣鬼被鈴聲阻擋,僅僅片刻。它臉上的“笑”字紋路穩定下來,光芒內斂,變得更加深邃。它似乎被徹底激怒了,不再保持那恒定飄行的速度,而是猛地加速,如同一道灰色的閃電,一只幹枯、布滿屍斑、指甲青黑的手掌,直直地抓向陳未的面門!
那手掌未至,一股凍結靈魂的寒意已然降臨。陳未毫不懷疑,一旦被抓住,他的意識、他的生命,乃至他體內躁動的厲鬼,都會被瞬間剝奪、凝固,成爲這鬼街又一個永恒的裝飾。
躲不開!力量的反噬讓他身體遲鈍!
生死一線間,陳未做出了一個瘋狂的舉動。他不再試圖平衡,而是主動放開了對左臂女厲鬼怨念的部分壓制!
“轟!”
濃鬱如墨的黑霧瞬間從他左臂爆發,不再是盤踞,而是如同決堤的洪水,帶着無數淒厲、怨毒的尖嘯,迎向了那只抓來的鬼手!
怨念黑霧與死寂鬼手猛烈碰撞!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只有一種規則的摩擦與湮滅。黑霧瘋狂侵蝕着鬼手上的死寂,發出令人牙酸的“嗤嗤”聲,而鬼手的寒意也在凍結、瓦解着黑霧中的怨念。兩種極端的靈異力量在狹小的巷道內激烈對抗,逸散的能量讓四周凝固的牆壁和黑液都開始崩解、蒸發。
陳未作爲載體,承受着最直接的反沖。他感覺自己的靈魂仿佛被放在了兩股巨力的磨盤中間碾壓,左眼流淌下烏黑的血液,右半身傳來骨骼即將碎裂的脆響。掌心的“笑”字劇痛無比,仿佛要脫離他的血肉飛出去。
“叮鈴……”
就在他意識即將徹底沉淪的瞬間,那枚一直被他緊握的銅鈴,因爲失去了他力量的持續灌注,自主地、輕微地響了一聲。
這一次的鈴聲,微弱卻奇異。它不再蘊含鎮壓,也不再引動死寂,反而像是一道清泉,短暫地滌蕩了碰撞中心那混亂到極致的靈異波動。
就是這瞬間的“清空”!
壽衣鬼的抓取動作和女鬼的怨念黑霧都出現了億萬分之一秒的凝滯。
陳未抓住了這用半條命換來的、微不足道的機會!他強忍着靈魂撕裂的痛楚,猛地向側面一撲,不顧一切地撞向了旁邊那因能量沖擊而變得脆弱的、如同腸壁般的巷道牆壁!
“噗嗤!”
牆壁被他裹挾着殘餘靈異力量的身體撞破了一個窟窿,他狼狽地滾落出去,摔在了一片更加開闊、但同樣詭異的空間——這裏像是一個廢棄的、巨大的庭院,地面上鋪滿了真正的、灰白色的骨粉,庭院中央,矗立着幾棵枯死的、枝椏扭曲如同鬼爪的槐樹。
他不敢停留,連滾帶爬地躲到了一棵最粗壯的槐樹後面,死死壓抑住體內依舊在瘋狂沖突的兩種力量,屏住呼吸,收斂一切氣息。
巷道破口處,那壽衣鬼的身影緩緩飄出。它沒有立刻追擊,那無臉的面孔轉向陳未藏身的方向,“看”了片刻。然後,它緩緩抬起那只與怨念黑霧碰撞過的手掌,手掌上,似乎留下了一絲幾乎不可見的、被侵蝕的淡痕。
它沒有進一步動作,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如同化作了庭院的一部分。但那種無處不在的、冰冷的注視感,並未消失。
陳未背靠着枯死的槐樹,感受着樹幹的冰冷與死寂,與自己右半身的屍斑隱隱共鳴。他左臂的黑氣在慢慢收斂,但失控的風險前所未有地高。掌心的“笑”字依舊傳來陣陣刺痛。
他暫時擺脫了必殺的一擊,但遠未安全。壽衣鬼守在外面,而這處詭異的庭院,恐怕也絕非善地。
他與鬼的對抗,才剛剛進入更加凶險、更加不可預測的階段。銅鈴的秘密,體內的平衡,以及這條鬼街的真相,都隱藏在這片無邊的恐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