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勳把車停在球員專屬停車場時,蘇翎正對着副駕的鏡子畫眉毛。
“不畫也挺好看。”他敲了敲方向盤,心想:“這是她太把我當男人呢,還是太不把我當男人呢。當着我的面描眉毛”。邊說:“要不我幫你?”
“工作需要。”蘇翎瞪他一眼,把眉筆塞回包裏,“聽說你在這裏定了別的球童,我就失業了。”
這話剛說完,穿白色球童制服的方晴就從會所裏走出來。她手裏拎着個銀灰色球包,步伐輕快得像踩着彈簧,看見林世勳眼睛亮得像探照燈。
“林先生!”她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視線在蘇翎身上轉了圈,笑容淡了半分,“這位是?”
“朋友,蘇翎。”林世勳打開後備箱,“今天麻煩你帶兩個人。”
又轉過身來,對蘇翎說:“方晴,這裏連續三年的金牌球童。”
方晴的手指在球包肩帶上纏了纏:“不麻煩,能爲林先生服務是我的榮幸。”她彎腰拿球杆時,領口開得恰到好處,露出精致的鎖骨。
蘇翎突然覺得手裏的練習球有點燙。
“方小姐專業啊。”她沒話找話,盯着方晴手腕上的計分表,“這表不一般。”
“還好啦。”方晴晃了晃手腕,語氣帶着炫耀,“林先生送的,說是方便記杆數。”
蘇翎的嘴角抽了抽。合着這還是定制服務?
三人走到發球台時,比賽組的球員剛打完這個洞,紛紛從果嶺手前去往球車。因爲他倆這兩天忙着查線索了,沒有跟上組委會的節奏,就沒法參加比賽組的正規比賽,只能錯開比賽時間自己打打球了。
也因爲比賽的原因,球童緊缺。林世勳事先就預定了方晴,要不然就得全自主打球了。
林世勳狀態很好,躍躍欲試。方晴卻按住林世勳的胳膊:“等他們走遠點,您的開球力道太足,容易誤傷。”
這動作自然得像演練過八百遍。蘇翎注意到,她指尖落在林世勳小臂的位置,正好避開他手腕的疤痕。
“專業。”蘇翎在心裏給她打了個分,悄悄往林世勳身後退了半步。
林世勳開球時,方晴已經擺好了球TEE,遞杆的角度都精確到厘米。“瞄準兩個沙坑中間,但今天風有點斜,所以靠左一點打。”她輕聲建議,氣息掃過林世勳的耳廓。
“聽你的。”林世勳揮杆,球劃出道漂亮的弧線,落在兩百八十碼外的球道中央。
“好球!”方晴鼓掌,眼神裏的崇拜快溢出來了,“林先生的揮杆還是這麼帥。”
蘇翎摸着手裏的球杆,突然覺得自己像個電燈泡。還是瓦數很低的那種。
“該你了。”林世勳把七號鐵遞給她,眼裏帶着點揶揄,“讓方晴教教你。”
蘇翎接過球杆,手心全是汗。方晴走過來,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握杆太僵了,放鬆點……對,像抓着只小鳥。”她的指甲塗着裸粉色指甲油,擦過蘇翎的皮膚時有點癢。
“肩膀下沉,轉腰……”方晴的聲音像裹了蜜,“林先生以前也總犯這個錯,後來我教他用‘甩鞭子’的感覺揮杆,就好多了。”
蘇翎的胳膊突然一僵。合着這還是金牌教練?
她猛一用力,球“嗖”地飛出去,直接扎進旁邊的沙坑。
“噗嗤。”方晴沒忍住笑出聲,趕緊捂住嘴,“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新手都這樣。”
蘇翎的臉燒得通紅,剛要說話,林世勳突然開口:“沙坑救球也是必修課,我當年第一次下場,連續三個球直接飛進水池。”
方晴的笑容還在臉上:“連續三個,那麼準。”
“是真的。”林世勳彎腰撿球TEE,“我說算了算了,跳過水池再開球吧。但老陳不肯,還非幫我撈出來的,他說‘打球跟做人一樣,得踏踏實實的,哪怕被拖下水’。”
蘇翎莞爾一笑,剛才的尷尬瞬間散了。方晴也被轉移了注意力 ,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走到第二洞時,蘇翎漸漸找到點感覺。方晴在旁邊指導林世勳,她就偷偷觀察——看方晴怎麼判斷風向,怎麼用果嶺叉修復球痕,怎麼在球包裏按順序擺球杆。
“她的沙袋裏裝的是細沙。”蘇翎在心裏記筆記,“比俱樂部的粗沙好用,修復打痕更自然。”
“她給林世勳遞水時,瓶蓋總是先擰開半圈。”又一條,“方便他直接打開,細節滿分。”
林世勳注意到她的小動作,故意把球打偏到水障礙區。“蘇翎,去撿下球。”
“憑什麼又是我?”蘇翎瞪他,“方晴不是在這兒嗎?”
方晴立刻說:“我去我去!”剛要邁步,就被林世勳攔住。
“讓她去。”他盯着蘇翎,“讓她看看這邊的水池,長長見識練練膽量。”
蘇翎心氣兒不順了,又不好違抗,慢悠悠地走到水邊,剛彎腰,就聽見方晴在身後說:“林先生以前從不讓球童撿水障礙的球,說太危險。”
她的手頓了頓,心裏像被什麼東西硌了下。回頭時,正好看見林世勳朝她揮手,嘴角彎得像月牙。
“看什麼看!”蘇翎一下子忘了自己的身份,撿起球砸過去,沒砸中他,反而濺了自己一身水。
方晴笑得花枝亂顫,林世勳卻突然板起臉:“別笑了,幫她拿條毛巾。”
走到第五洞時,遠遠就聽見瀑布的轟鳴聲。白色的水幕從岩壁上砸下來,在果嶺周圍濺起一片水霧,像層朦朧的紗。
“這洞是亞洲最難。”方晴指着瀑布後面,“果嶺藏在岩石縫裏,得穿過水簾才能到。”
蘇翎的眼睛亮了:“這麼刺激?”
“危險也刺激。”林世勳調試球杆,“去年有個職業選手,球沒打上果嶺,人差點被沖進下遊。”
“那我先來!”蘇翎搶過球杆,學着職業選手的樣子擺姿勢,“看我的‘超感知天賦’!”
她猛地揮杆,球劃出道詭異的弧線,居然真的朝着瀑布飛去。
“中了!”蘇翎跳起來,“我去看看落點!”
“等等!”林世勳想拉住她,已經來不及了。蘇翎像只脫繮的野馬,撥開齊腰的雜草就往瀑布沖。
方晴突然說:“林先生以前總說,第五洞的果嶺適合求婚,水簾後面藏着天然的回聲壁。”
林世勳沒接話,眼神跟着蘇翎的背影,漸漸沉了下去。
蘇翎鑽進瀑布時,冰涼的水瞬間澆透了她的衣服。她抹了把臉,剛要找球,就聽見身後傳來“咔噠”聲——像金屬碰撞的聲音。
“誰?”她猛地回頭,看見兩個穿黑雨衣的男人從岩石後面走出來,手裏拿着鐵棍。
“蘇小姐,跟我們走一趟。”其中一個疤臉男人冷笑,“杜先生有請。”
蘇翎的心跳瞬間飆到嗓子眼:“杜啓明!?”
“別問了。”另一個瘦高個揮了揮鐵棍,“你知道的太多了。快!”
蘇翎轉身就跑,卻被疤臉男人一把抓住胳膊。他的力氣大得像鐵鉗,把她往岩壁上按。
“放開我!”蘇翎張嘴咬他的手,鐵鏽味混着血腥味在嘴裏炸開。
疤臉男人疼得怒吼,一拳砸在她肚子上。蘇翎疼得蜷縮起來,視線開始模糊。
就在這時,瀑布突然被分開一道縫。林世勳的黑色身影沖進來,手裏的高爾夫球杆橫掃過去,正打在疤臉男人的後腦勺上。
“砰”的一聲,男人直挺挺地倒下去。
瘦高個揮着鐵棍砸過來,林世勳側身躲過,反手用球杆鎖住他的喉嚨。“說!誰派你們來的?”
“是……是杜……”男人的臉漲成紫色,“他說……誰讓那女人查他的……”
蘇翎突然想起中介說的話,原來他們真的盯上自己了。
林世勳手上用力:“杜啓明在哪?”
“不……不知道……”男人眼珠翻白,眼看就要斷氣。
“世勳!”蘇翎喊住他,“留活口!”
林世勳鬆開手,男人癱在地上大口喘氣。他從口袋裏摸出手機要報警,卻發現沒信號。
“該死。”他低罵一聲,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裹在蘇翎身上,“能走嗎?”
蘇翎點點頭,腿卻支不起來。林世勳扶着她走了幾步,走出果嶺後岩邊的路坑坑窪窪的,兩個人都很吃力。
林世勳幹脆把她打橫抱起,往瀑布外走。蘇翎嚇了一跳,身體在懷裏扭着:“我自己走。”
林世勳說:“閉嘴,就不怕我也摔了嗎?”其實,林世勳是被她扭的受不了了。剛剛經歷了驚嚇,他害怕她有危險,這才忍住了沒多想。但身體可不一定受頭腦的安排……
“你別亂動了,好嗎?”林世勳的聲音柔和下來,甚至帶點點哀求。
蘇翎茫然,有些詫異,但身體也乖乖配合了。實在是覺得自己不該再添亂了。
“你的球杆……”蘇翎指着掉在地上的推杆。
“還說話?”林世勳瞪她,腳步卻放得很輕。
蘇翎越發覺得這人真是忽冷忽熱,喜怒無常。
走出瀑布時,方晴正抱着胳膊站在原地,臉色白得像紙。“林先生,我……我剛才想報警,但是手機信號不好,總是打不出去……”
“沒事。”林世勳沒看她,“你先回會所叫人,我們往上遊走。”
方晴猶豫了一下:“那你們……”
“快去!”林世勳的聲音冷得像冰。
蘇翎在他懷裏,能聽見他急促的心跳。“剛才謝謝你。”她小聲說,聲音帶着害怕。
“謝有什麼用。”林世勳低頭看她,眼眶發紅,“差點讓你出事。”
“是我的責任。”蘇翎蹭了蹭他的肩膀,“沒想到這裏會不安全。”
走到上遊的平地時,林世勳把她放下,想檢查她的傷口。蘇翎不肯,自己看,發現胳膊上還有道深深的抓痕。
“疼嗎?”他不自覺的伸出手想觸摸,動作輕得像怕碰碎她。
“別碰!”蘇翎吸了吸鼻子,“你碰了可能更疼。”
林世勳突然笑了,有點尷尬有點害羞。“以後不會再讓你沖在前面了。”林世勳發現,哪怕蘇翎受點小傷,自己就已經心疼的受不了。至於更多的風險,他想都不敢想了。
遠處傳來警笛聲,林世勳把蘇翎扶起來:“沒事了。”
蘇翎看着他手腕上的疤痕,突然想起方晴的話。“你以前真的想在這求婚?”
林世勳的耳尖紅了:“胡說什麼。”
“方晴說的。”蘇翎盯着他的眼睛,“她說這有天然的回聲壁。”
林世勳突然低頭,在她耳邊輕聲說:“那你想不想聽聽回聲?”
他的氣息掃過耳廓,蘇翎的臉瞬間紅了。剛要說話,就聽見方晴帶着警察跑過來。
“林先生!蘇小姐!你們沒事吧?”方晴的聲音顫抖,跑的氣喘籲籲的。
蘇翎突然覺得,剛才的緊張和害怕好像都沒了。她看着林世勳,又看看方晴,突然笑了。
“我沒事。”她站直身體,“不過剛才在果嶺,我好像看見我的球了。”
林世勳皺眉:“現在還管球?”
“當然。”蘇翎拍了拍他的胳膊,“那可是我用‘超感知天賦’打出去的第一球,得撿回來當紀念。”
方晴突然說:“我去撿吧,裏面太危險了。”
“不用。”蘇翎拿起地上的球杆,“這次我自己來。”
她走向瀑布時,林世勳跟在她身後。陽光透過水簾照進來,在她身上灑下一片光斑,像披了件金色的鎧甲。
“我先進,你跟着我。”林世勳追上她,握住她的手,“我的球杆也還在裏面呢。”
蘇翎看着他的眼睛,發現就算前面有再多的危險,這個人都要跟着。而且,這個人還要自己跟着他。
從小到大,沖在前面的都是自己。葉真也一直覺得姐姐值得依靠,而自己從來都是自己的依靠。但今天有人,讓自己跟着,他要沖前面。蘇翎抿抿嘴,像是要把什麼翻滾的心緒壓下去。
方晴站在原地,看着他們的背影消失在水簾後,手裏的球包“啪嗒”掉在地上。她想起很多年前學做球童,培訓結束的那天,經理告誡的話:“真正的球童,要知道什麼時候該退場。”
警笛聲越來越近,方晴撿起球包,慢慢往會所走。陽光照在她的背影上,拉出長長的影子,像個被遺棄的注腳。
瀑布後面,蘇翎果然在岩石縫裏找到了自己的球。球上沾着點青苔,卻依舊圓潤光滑。
“你看!”她舉着球笑,像個得到糖果的孩子。
林世勳走過去,從她手裏拿過球,放進自己的口袋。“以後你的球,我來撿。”
蘇翎的心跳漏了一拍,剛要說話,就聽見方晴在外面叫他們。原來是警察找他們,說在果嶺後面發現了兩個昏迷的匪徒,還是需要他們去警局錄口供。
“看來他們是來真的。”林世勳掛了電話,眼神沉下來。“你跟着我。”
陽光穿過水簾,在他們身上投下晃動的光斑。遠處的警笛聲還在,瀑布的轟鳴聲裏,仿佛真的藏着回聲,一遍遍重復着“你跟着我。”